第76章、魂牵梦萦十六年（一）
建安九年, 延禧宫。
东吾只穿了一件薄衫，微卷的棕色长发半束起来, 从右侧耳边归拢下来, 搭到肩头, 顺着锁骨边匍匐垂落。他最近什么东西都玩腻了，掰着日子算晏迟什么时候回来。
因这两年新帝彻底长成了, 几个月前，那位殷璇请来的帝师老大人也告老归乡。殷璇虽然在旁边指点了几年, 可前些年就已开始带着她的凤君到处游历，说是体察民情、检验殷焕守江山的本事, 实则游山玩水, 比他跟苏枕流快活得多了。
二皇女如今十岁，跟着她母皇父君一同去玩了，宫里只剩下这么几个人, 两位太卿之中, 苏枕流过得比他还高兴些, 写那些话本故事愈发地肆无忌惮，还招人排了戏, 拉着整个靖安宫胡闹。
不过新帝登基以来，还未册立任何一位侍君，就是晏迟不急, 他在旁边看着都要觉得着急了。哪有女郎长大了不娶夫的呢？
东吾正将靖安宫送来的那几个看完的话本收拾完，随手叠在了床榻边。时光虽移，但是草原明珠容色未变, 岁月并不在他身上留痕，如若真说有什么变化，那便是那双琉璃色的眼睛越来越晶莹漂亮了。
驱散宫闱中的欺诈隐瞒、无数阴霾，剥落尘世的灰烬与躯壳，原来这片朱墙碧瓦之间，也能有这样的安稳。
他身上那件薄衣是靛色的，色泽浅淡温柔，上面绘了一只青鸾。此刻外头刚刚擦黑，外头的戎翼撩帘进来，道：“殿下，圣上身边的姑姑来传话，说今儿陪您用晚膳。”
光阴更迭，但在他们的眼中，东吾永远都是草原上的小王子，这一声殿下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
“我知道了。”东吾这才稍稍打起精神，问了问小厨房那边的备菜，添了几样焕儿喜欢吃的。他又算了一遍日子，想到过几日晏哥哥回来，有新的博戏玩法同他讲……
至夜幕初降，菜肴上齐时，珠帘才忽地又响。东吾抬眼望去，见到焕儿正进来。
她亦是一双黛眉，弧度稍弯，比殷璇看起来要柔和一些，那双眼睛更像她的父君，望过来时，有盈满涟漪的水光，显出一股别样的温柔。
殷焕先唤了一声“小叔叔”，随后便习以为常地入座，陪同东吾一起用膳吃饭。
苏枕流那人吃饭很随心意，焕儿又无侍君，怪不得总是过来寻自己。东吾如此想着，便跟平常一样问了几句衣食住行上的事情，殷焕声音低柔地温和作答，看起来脾气倒是更像晏迟一些。
她母皇冷戾残酷，尚有无数人为之飞蛾扑火，如今焕儿眉目含情，又有多少祸事从中而生？东吾莫名想到这一点，一边夹起一块沾满糖醋的鱼肉，一边继续问了一句：“左右你大了，过两天是你的元成之礼，再拿年岁搪塞朝臣，恐怕就不行。”
晏迟不让他吃东西的时候说话，只是他改了一辈子也没能改掉。如今东吾是长辈，晏迟不在，他并不怕被数落，便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殷焕稍稍抬眸，注视着他回复道：“我……并不想册立侍君。”
东吾愣了一下，觉得这孩子心里许是有了意中人，便追问了下去：“那是为什么？”
银箸轻轻地放在了玉托上，发出一声低弱的轻颤。这颤声有些太突然，让东吾的心口也似跟着忽颤了一下，一种奇异的预感慢慢地爬上心头。
殷焕的眉目柔和，但此刻望来，亦有一种沉寒与冷郁之气。她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看着东吾道：“为什么不立侍君……小叔叔，你不知道吗？”
她的话语极其得轻，按理来说应该一点威慑力都没有。但东吾还是觉得浑身冰冷，他手中的银箸跟着掉落下去，银器掉落在了地上的长毛绒软毯上，发不出半点声响。
就如同被殷焕扣在掌中的手腕，从骨骼到血脉都僵冷。
东吾的手腕很窄，即便是被一个小他十五岁的女人握住，也可以彻底地、完整地被包裹起来。
他扯了一下，没有扯动，慢慢说出一句话来：“你还知道叫我什么吗？松开，我今天就当没有听到过这句话。”
东吾说起来倒是有些气势，实际上他的脊背已经冷透了，连气息都有点僵硬凝滞，直到对面这个人并不松手，反而直接扣住他的腰，把东吾压倒在内室的床榻上。
内外有一层屏风阻隔，上面画的是山川永宁，是太初十一年时晏迟亲自为东吾画的，之后赠送给他，摆放至今，视若珍宝。
而如今，他晏哥哥的女儿扣住了他的手腕，将这位久居后·宫的长辈压在了内室软榻之上。
殷焕的力气实在是太大了，她五岁习武，八岁登基，即便不如她母皇有过战阵杀敌的经验，但也绝非是儿郎们可以抵抗的。那双看起来十分温存的眉目倏然阴暗下去，从墨眸的眼底爬上一丝疯狂的味道。
殷焕在诸人的眼中，一直是治世明帝的代表，她温文尔雅、彬彬有礼，手段高明柔和，比起令人畏惧的殷璇来说，十六岁的殷焕有更多的小郎倾心爱慕。
她的气息就迎头笼罩下来，带着一许帝服上的温暖香气。一只手扣着东吾的腰，另一边却穿过了对方微卷的长发。
“小叔叔，”她低声唤道，“我不要你没听到，我就是说给你的。”
东吾根本动不了，他那双浅色的眼眸凝望过去，字字发冷：“我是你母皇的侍君。”
穿过棕色发丝的手从另一边滑下，将他原本齐整的衣领扯开了大半，露出锁骨下方的赤色宫砂，这是十几年前东吾入宫之前的点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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