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高声与悲声
“不是。”谢阮清直接否决。
为何小姐这么坚信, 那个宫女不是青影姑姑？竹月看着小姐, 眉头皱起来, 不太明白。
谢阮清正缩起肩膀, 忙着把手放进描着花鸟的暖手笼内, 这暖手笼用了上好的织金锦。太子妃脸色也的确有些青白, 神色也疲惫, 仿佛气血不足的样子；可看起来精神倒是还不错, 漆黑眼瞳中闪着熠熠的华光。
听见竹月的话，谢阮清自下而上觑她一眼, 不舍地从暖手笼中伸出手指，点点竹月鼻尖：“你这小孩子，何时才能长大？”
竹月皱起鼻子：“小姐——您同我一个岁数，怎的就称呼我为孩子。”
年纪到了，心性不够, 可不就还是孩子？
谢阮清笑着摇头, 连忙把手放回去, 舒适叹口气, 这才娓娓道来：“青影言语中虽有同情, 却并无愤懑, 也没什么看尽红尘、原谅世道的释然。”
她如果是那宫女, 现在要是还念念不忘哀帝, 就该又爱又恨；要是早就磨平了棱角，没了心气，或许会掺杂些许伤感。
可这些都没有, 青影只是平静地讲了个旁人的故事，暗示她宫中有内鬼，并接着去做自己交代的事。
她并非局中人，是个身外客。
见竹月不解，谢阮清摇头，也不再试着让这丫头明白。不知道说明她心思单纯，没经历过着许多恶意，也是好事，不用逼着她非要长大。
夜色细细密密弥漫进大殿中，冬日寒风偶尔渗透入一丝，晃得烛火摇头摆脑，哔啵作响。谢阮清端坐在榻上凝神思索，烛火映出她纤长侧影，脖颈挺直，在下巴处往上延展，最后没入明亮的光芒中。
青影已经把东西招呼好，就摆放在谢阮清面前小案桌上。汤底咕嘟咕嘟冒着泡，锲而不舍爬上水面，在接触到冰冷气息的一刻破灭、沉没，又开始锲而不舍地升起。
它在等待另一位秉烛分食暖锅的小姐。
*
“小姐，外头来人，说是让您赶紧去宫里。”
崔莹被叫醒时候，原本还睁不开眼睛，听见这句话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浑身打个哆嗦，牙齿紧紧咬住自己下唇。
她拉住侍女，仔细询问：“还说别的什么了没？”
侍女摇头。传旨的人只说让进宫，别的什么也没说就匆匆走了。
“哦！”侍女猛然想起，“传旨的人还说，让咱们老爷子也去。奴婢多嘴问了句，他们似乎还在商议去另几位大人家。”
“哪家？”崔莹彻底清醒过来，不顾自己仍旧穿着单衣，就赤脚站在冰冷的石板上，仍由刺骨寒风灌过她的衣袖。
侍女一惊，想让崔莹先去穿上衣裳；可看见崔莹凌乱发丝和隐隐通红的眼睛，心知崔莹不知道答案，不会答应去加衣。
“吴家，谢家，陈家。”侍女如实回答。
崔莹握住她臂膀的手渐渐没了力气。侍女每说出一家的名字，她青白细瘦的手指便下滑一分，到最后竟整个人跌在冰冷地板上，失神盯着不知何处，侍女唤了好几声，都不见动静。
“小姐？”侍女心中焦灼，还待再唤，见半空中慢慢升上来一只素白的手止住她呼声，腕子伶仃，挂着碧莹莹的翠镯。碧镯成色上佳，却越发显得这腕子细弱。
崔莹已经自己站了起来。
“给我更衣，再吩咐人去唤祖父。”崔莹眼眶似乎仍绕着一圈红色，有条不紊地吩咐，“告诉他老人家兴许不是好事，带上常吃的药，多多备几个人在后面接着，别让人昏过去时候摔破头。”
至于她…她不敢伤悲。
侍女点头应了，当下开始给崔莹洗漱，吩咐了旁人去告知崔老爷子。
崔莹预想的“摔破头”并没有发生，崔老爷子匆匆留下来一句“多穿些衣裳”就先颤巍巍地乘马车进了宫，留下来一片空寂的夜色，还有纷飞的雪团。
崔莹正准备上马车，后面传过来车轮的滚动声，仔细一瞧，竟然带着陈相府上的徽记。前头的帘子掀开一个角，露出半截下巴，看上去就叫人想起冬天的大雪。
再往后，是一双含霜带雪的眼睛。
这双眼睛的主人向她伸出一只手，声音温凉：“不知是否有幸，载崔小姐一程。”
崔莹仰着头看他，记起初遇，记起江南自己问可否上他的马车，记起回盛京后同乘去城门看获胜的将军，往日种种。
如今记起来，并没有过多久，竟已恍若隔世。
心思只飘忽一瞬，她笑一笑，没有犹豫，爽利就上了马车。侍女在她后面那辆车中坐，这辆车里只她与陈舜冰两人。
“饮冰公子也要进宫？”崔莹问。
“正是。”陈舜冰颔首。
“今日入宫。”陈舜冰犹豫一瞬，似乎不知如何是好，嘴唇翕动，死死皱着眉头。
崔莹方才挂着的一点笑意收敛，神色淡淡，似乎预料到什么。
“今日进宫，对你而言，恐怕不是好消息。”陈舜冰终于开口。
崔莹这才知道他为何犹豫。
“无妨。”崔莹狠狠咬住牙关，又猛地松开，面上仍旧平静无波，“我早有预料——这么多年他一向身体不好，今冬又多事，恐怕撑不住。”
陈舜冰看着她，没有再多说什么，伸手轻轻拍她的肩膀，徘徊许久才又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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