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清君侧
无想山上的第三个傍晚。
郑知周仿佛已经变成了一尊石像, 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始终牵着傅成焕的手，紧紧握着不肯放开。
傅成焕体内的伤愈发严重, 他几乎动不了。
五位尚书跪在郑知周身前，凡照法师无限唏嘘地看着这一切荒唐发生。
禁军包围着这里，他们逃不出去。
百姓们的喧哗声越来越大, 时不时侵扰着郑知周的神经。
——这一切，都在霍迁德的预料当中。当百姓们对朝廷有意见时，倘若很快得到镇压, 他们便会消停，倘若得到的是纵容, 他们便会愈发得寸进尺，一次次试探朝廷的底线，逼朝廷给出一个让他们满意的结果。——
禁军非但没有弹压，反而默许百姓们的请愿行为，因而百姓们愈发猖狂，甚至大有冲上山来万民请愿之势。
这一切的炎凉，一切的荒诞, 都令人触目惊心, 却早在沧海桑田的岁月里无限次上演。
当晚，郑知周几次昏厥过去，但即便昏过去，也紧紧拉着傅成焕的手。
到了第四日早上。
终于，陆巡面色铁青地走进来, 跪在了利准朋身边。
他最终也选择站在利准朋这一边，哪怕与他本来的利益主张背道而驰，
即便有自己的追求，即便有自己的立场，但人终究会变得随波逐流。
这世上的大多数人便犹如陆巡，他们做不到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他们最终都会让自己融入芸芸众生。
而郑知周不在其列。
她拉着傅成焕的手，这似乎已经变成了她唯一的信念。
傅成焕也始终握着她的手，就好像，那是这悲凉世界里，他唯一的救赎指望。
他的心，早已碎成了一片一片。
他似乎觉得自己穿越回三十年前，见到自己的祖父，自己那为国奉献了一切的祖父，最终死在了自己人刀下。
何其令人寒心。
只有知周还站在他这一边，他只有知周了。
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当他终于打了胜仗，为家族洗冤之后，他以为自己已经得到了世人的承认，以为自己终于有了立足于人世之地。
却发现，群众的心是最没道理的，就像是一群不识途的羔羊，轻易就能够被所谓的“领头羊”带入陷阱之中，轻易就能够被人利用，成了一颗威力极大的棋子。
原来，到头来，他还是只有知周。除了知周，没有人真的在意他。
那些人从前称颂的，只是能打胜仗的傅将军，只有知周，自始至终，知周在意的都只是傅成焕。
傅成焕握着知周的手，已感到寒心至极。
知周的眼前，是跪在地上请命的六位重臣，她耳朵里听的，是不断沸腾喧嚷着的暴民之声。
她已经筋疲力竭。
郑知周伸出手，轻轻吐出几个字：“凡照法师，朕有事求你。”
凡照赶忙扶住已经丝毫没有力气的郑知周，恭恭敬敬：“皇上请讲。”
“请你替我照顾傅成焕……”
傅成焕心头一酸，若不是闭着眼睛，只怕就要流下泪来。
凡照赶忙说：“贫僧已经着人，将后山上的禅房打扫干净了，请皇上与傅将军移驾禅房。”
“还有，告诉百姓们，朕已经决定……决定留傅将军在此修行，他们满意了便都散了，不要再继续拥堵山路。同时，让禁军即刻请太医带着药材上山，给傅将军医治。”
“贫僧遵旨。”
说完这几句话，郑知周就真的晕了过去。
等她醒来时，她身在无想寺后山的禅房里。
禅房简陋无比，除了一张床，一只案，四尊佛像之外，再无其他。
墙壁简陋至极，屋顶似只有茅草。
郑知周咳了几声，起身，见自己的手仍然紧紧拉着傅成焕的手。
郑知周蹒跚地走出禅房，六位尚书、数百禁军、凡照住持都等在门口。
郑知周的语气宛如玄冰：“太医呢？朕不是说，让你们把太医和药材带来山上吗？”
樊裕骁拱手回答：“启禀皇上，臣已经叫来了太医，就在无想寺里，只要皇上下山，他们即刻便来此地给傅将军医治。”
郑知周指着他呵斥：“你别唬朕，你当朕不知道，待朕一走，你即刻就会杀了傅将军。朕不走，你们把太医叫上来。”
“既然皇上不愿下山，那臣也无法遵旨。”
“你们……你们怎么不干脆弑君？”
众人连忙跪下，小小的一片平地上跪了黑压压一片。
樊裕骁坚决地说：“臣不会弑君。皇上是明君，天下人需要您。但皇上身边的奸佞，不得不除，还请皇上顺从民意。”
郑知周忽然又听到了阵阵喧哗声。
她大怒：“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百姓们怎么还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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