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君有语，流水落花春去也
下人上了茶，秦白鹭位置靠外，便顺手将茶递过去给江文翙，自己才拿了茶喝了，她毫不怯场，脸上笑意如清风爽朗，瞬间散去江文翙心头多日阴霾，如看到一股新生和向上之力。
江文翙看着她，像是看到冯媋的甜美，又像是看到了岳流霜的一身才情，秦白鹭是冯媋跟岳流霜的结合。
因此当秦白鹭冲着他轻启红唇、眼眸乌黑地绚烂一笑，他竟然看痴了，眼前全是她烂漫又富于才华的动人芳华。
江夫人亲自给端上汤水，丫鬟拿了荷叶清蒸鱼丸，直接放在秦白鹭跟前，江文斐察言观色，让江文翙跟秦白鹭挨着坐。
“上回吃饭，白鹭就说喜欢吃荷叶丸子，那股清香之气是旁的菜少有的，今儿多吃点。”江夫人笑道。
“喜欢荷叶的人，便是心性纯净。”江文斐看着对面的秦白鹭跟江文翙，天生绝配的一对璧人，乍一看去，如神仙眷侣。
江文翙转头看秦白鹭，她眼中细碎光芒闪耀，与这屋中灯光相映，院落外浓浓花香随风潜入饭局，在他心神不停回荡。
当晚江文翙失眠，他与岳流霜的感情，怕是无望了的。
江文斐跟父母各自算着自己的利益，冯家也算着自己的利益，全部阻扰他的婚事，桩桩件件，如枷锁牢牢困住他。
冯媋虽仰慕他、爱他，但多少带着千金小姐的高傲。流霜也爱着他，但流霜也是那般心高气傲的。
岳流霜出生于世族大家，是封建末路氛围走出来的女子，身上总带着一种自我管束跟矜持，让他觉得与她隔着距离。
就连他情到浓时想要亲近于她，岳流霜身上的理智还是多过于情感，她总能最后遏制着，这么一看，这爱情当真不够深。
但秦白鹭出生于富商之家，学识丰富，身上有中式的美丽和传统，也有西式的热情和活泼，于他何尝不是好的选择？
想起为了岳流霜甚至要先在上海置办终身大事，如此不管不顾父母感受，如今他心里只能用荒唐可笑去形容。
一连几日，江文翙都上秦家拜访，又跟秦白鹭外出游玩。
秦白鹭像是治愈之手，给江文翙心灵无限的慰藉。她光明、乐观、贴心，对他一心一意，并肩走着，总是笑声如清铃。
江文翙看着她红扑扑的脸庞，心里燃起十方春暖的希望，他动情地抓着她柔软白净的双手，“白鹭，你许亲了吗？”
秦白鹭羞涩地低下头去，忽而又看着他摇头，“你呢？”
“倘若我没有，你愿意接受我的爱意吗？”江文翙道，“你的心地跟宝石一般透亮，我需要你为我的人生投射进希冀。”
“可是，外面传闻你在上海的事情。”秦白鹭将双手抽回，“你爱着一个那样出色的人，甚至不惜跟冯家对立。”
“在上海那样浮躁的大世界中，人无法正确做出最好的判断。”江文翙眼中失落，“那般深情，如今只觉得是冲动，前尘往事都远去了。”
“你不要难过。”秦白鹭道，“如果你爱着别人，那么我就自己远离你，若是你心里只有我，那么我会考虑接受你。”
江文翙得此一言，如获至宝。
岳流霜在江文翙南下两个多月的时候收到来信，拆开一看，似乎没有看懂，看了几遍，才知道信上所写何意。
梨霜见她两眼眩晕、身子微微摇晃，一面接了信件一面扶着她坐下，那来信简明扼要，甚至只写了半张信纸。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后面所写的，不过是江文翙满腔歉意以及殷殷祝福。
“姐，信件上写的是什么？”梨霜瞪大了眼睛问道。
岳流霜的手瑟瑟发抖，手指捏过薄薄的纸张，声音无力，“我不相信，他怎么会写来这样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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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梨霜担心她。
“梨霜，你真看不懂吗，我念给你听。”
那信纸似有千斤，岳流霜眼前发黑，“曾立于沪上，励志宏图，缱绻情意，却不过红尘过客；回想前事，尽若春亡，美梦飞于天边已远，徒有现实人间。”
梨霜想起信件上“家门不容、另觅爱侣”四个字，恍然大悟，惊呼起来，“姐，江先生是不是提出分手了？”
岳流霜已经伏在沙发上哭起来，家中多舛，本以为找到依靠，却似水中浮木，总也难以最后抓紧。
樊氏着实心痛了一番，“当初我拒绝你随他南下，就想到这一层。隔着千里，难见一面，江家又无消息，岂会圆满？”
岳流霜还只是埋头哭着，说不上话来。
“流霜，你恨我吧。”樊氏道，“可我也是为你好。几个月就变心的人，你跟着他去了，今后也未必真就一生无忧了。”
江文斐早回到上海，刻意将江文翙与秦白鹭已谈婚论嫁的消息透过去给冯尧知道，冯尧担心岳流霜不知难过成什么样。
顾雅芸来了冯家几次，跟冯媋也聊得熟了，正说去街上看电影，约着冯尧一起去，冯尧拗不过，只好答应相陪。
看完了电影，又去买衣裳，冯尧找机会跟冯媋说，“江文翙在广州定亲了。”冯媋的手果然如触电般震抖，又平静下去。
她木然转头，明亮大眼睛在瘦削脸上显得有些我见犹怜，自从江文翙一走，她这几个月清减不少。
“定亲了？”她脑子发空，“是不是跟岳流霜定亲？”
“江家嫌流霜连着我，不答应婚事。”冯尧回答，“我让人打电话去广州查过，女方父亲是建筑局长。”
冯媋的指尖摸过细密光洁的蚕丝，心里跟手指一样微微凉透，“他果真是这么冷酷薄情的，辜负了我，也辜负别人。”
“媋儿，我告诉你，不是让你难过的。”冯尧抓着她的手臂，“是为了让你知道，是时候忘记他了。”
“难过？”冯媋推开他的手，冷笑着，“我再不是只会哭哭啼啼的人了，难过的怕是你的岳流霜。”
冯媋虽是女孩，但她见惯了上流社会的风气，比别的女孩子有着家族跟商业上的敏感，能立于高处看事情。
冯尧这才放心，又看了一眼顾雅芸，低声道，“下次顾小姐再来，让何杜明陪你们？”
“何杜明算什么？”冯媋冷冷道，“我见了他，就没心情。你倒会让我扯开顾小姐，好让你去找岳流霜。”
冯尧见她说破，笑着掏出一叠钱来给她，“那么我就走了，让司机陪你们。”他果真大步走出去，冯媋不免生气。
“冯少爷有什么事情吗？”顾雅芸问。
“他公司有事情，先回去。”冯媋少不得帮他扯谎。
岳流霜本来只想顶几天江文翙的职位，但工作越来越上手，冯尧也不放人，看在薪水份上，岳流霜只好接着做。
赌馆的事一出，董事局对岳流霜颇有意见，认为冯尧贪慕美色、有伤风化，直到岳流霜把单子做得又快又好，才没人吭声。
冯夫人跟她谈心后，岳流霜也想辞职，但万般忍住了。
“我不知道我母亲是怎么跟你说的，但一定让你难受。”冯尧说，“我最喜欢你身上的静气，为了家人你能忍。这些天我装作不知，等着你辞职，可你没有。”
岳流霜道，“既然街头巷尾都说我吃定了你，辞不辞职，还不是一样遭人非议？别人的话我已经听得麻木。”
冯尧笑了，“我倒是希望你吃定了我呢。坦白说，你辞职了也没有用，我会紧跟，而你呢，不断后退，倒弄得自己放弃许多、一无是处。”
岳流霜不说话。
她对于冯夫人给冯尧配了亲倒是一点也不上心，冯尧也不急于朝她证明什么，就这么相安无事地过了许多天。
如今江文翙移情别恋，岳流霜的平稳一下被打破，冯尧特意过了几天才去岳家，樊氏当然也知道他是因何而来。
“流霜人还绷得住，就是少言少语。”樊氏让人去请流霜下楼，“江家的事我也不想说了，等会见了她，你也别说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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