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倾城美人，与东方珍珠
草坪树荫下三张象牙白鎏金边的大圆桌子坐满了珠光宝气的太太小姐们，个个明艳照人，都身穿鲜色衣裙，身上戴着金华宝物。
桌上全套漂亮的欧式烧瓷茶具，掐丝镶花珐琅彩果盘金黄碧绿，放眼望去，那衣裳、茶杯、果盘全是一派绝美逼人的琉璃千色，雍容华贵，在阳光之下光晖灿灿、不可直视。
“谢谢冯夫人邀请。”岳流霜有点局促，“一直来也没有上门拜访，实在失礼得很。”
冯夫人拉着她跟自己坐下，笑道，“我也知道工作忙，家里也忙，你哥哥娶了亲还好吗？”
“家中都十分满意。”岳流霜被周围人的目光盯着，那一道道看似善意的目光却平白地让她心里生出一股凉意。
“你们看看，岳小姐如何？”冯夫人忽然笑眯眯转头问旁的人。
几位太太倒是眼光老练，回答道，“不愧是世代书香，不然哪里养得成这般并世无双的气质，幽娴超俗。”
“我与岳家是故交，流霜如我女儿。”冯夫人给岳流霜倒了茶，语言亲切，“流霜，你愿不愿叫我一声干妈？”
众人都一起看着岳流霜。
岳流霜略低着头，眼前满是这夏日里金光细碎的摇曳，阳光热辣，风却透着寒透，她正不知如何开口，冯尧大步潇洒走来。
“谁叫谁一声干妈？”他看到岳流霜，心上欢喜，却不和她问好，只一一问了别人。
顾太太穿浅蓝镶银边丝绸旗袍，披着雪白色钩花斜纹披肩，皮肤光洁白嫩，五十出头，看着却还年轻，模样分外贤明。
她说，“冯公子果然是人中龙凤，一派英明多姿。”
冯尧愣了一下，“这位是？”
“这是顾太太，那一位是顾小姐。”冯夫人说，“早七八年前你们还见过一面，如今却忘记了吗？”
顾小姐慢慢站起来，单薄娇小，身上穿青苹果色撒花连衣洋裙，钳着双珠耳坠，明丽白润，和冯媋一般细腰削肩、青春朝气。
但她安安静静，略腼腆羞涩，绝无冯媋的飞扬和任性。高高竖起的长发迤逦在肩膀，烫成一圈圈可爱甜美的发型。
她抬眼看了看冯尧，又低下头去，沉默中自有一股动人气息。
“像是见过，但不记得了。”冯尧问候她一声，“顾小姐好。”
顾雅芸声音不大地回了他一下，也算大方，“冯少爷好。”
冯夫人说，“顾先生当年任职总理，这两年虽卸职，可却任了驻外大使，顾小姐当然见多识广、知书达理。”
“论出国，雅芸也出得多了，外国东西她都懂。”顾太太笑道，“但老祖宗的教养还要的，平常除了读书也管管家事。”
“会管家事才好，我这里还少个人替我分担家事呢。”冯夫人话音一落，众人都心领神会，跟着笑起来。
连顾雅芸也羞涩地微微一笑，只有冯尧跟岳流霜没笑。
冯夫人聊了几句，忽想起岳流霜，“上回你母亲送我的雀裘袄我实在喜欢，我给你母亲备了回礼，你随我上楼拿吧。”
岳流霜刚站起来，冯尧脚步就挪动，冯夫人便叫冯尧，“你陪着大家聊几句，等会我就下来。”
冯尧看岳流霜随母亲朝别墅门口走，她经过他身边，仍然轻得像是一片云，长睫毛垂落扑闪着，不曾抬眼看他。
冯夫人上楼，从起居室红木柜台抽屉拿出长形盒子，里面是光可鉴人的南洋黑珍珠，每一颗都是纯圆细密，水润亮泽。
大颗珠子串成长长项链，底下还连着硕大的砗磲玉牌坠子。
冯夫人递给她，“这是我珍藏多年的，如今再有钱也碰不上这样顶好的东西，你就替你母亲收下吧。”
岳流霜不敢要，直言太贵重，冯夫人一直塞到她手心里面。
“流霜，我实在爱惜你，媋儿若有你一半，我就幸福多了。”冯夫人觉得头疼，抓着她的手走到沙发坐下。
“冯小姐的天真烂漫、无忧无虑，是我梦寐以求的。”岳流霜道，“我也想过活得简单些。”
“我理解，所以心疼你。”冯夫人看着她，“那样大一个家，爹不在了，又出了许多事，你一个姑娘家竟能操持周全。”
“冯夫人过奖。我也是没有办法，不得不去面对。”岳流霜手里抓着盒子，不知为何，手感硌得心里像是晃悠装满了水。
“流霜，像你这般的女子，冯尧怎么能不爱呢？”冯夫人直接说，“我见你第一面，就知冯尧对你有情，你说是不是？”
岳流霜心里在发抖，“夫人，我跟文翙已经许诺终生，冯少对我和岳家的恩情我唯有感激，我已对冯少表明过态度。”
“我并非怪你。”冯夫人语重心长，“一对男女若是叫人说了杂话，人们都编排女方的不是。好似你跟冯尧，报纸都上了两回，个个把你说得不堪，可我偏不这么认为。”
“夫人。”岳流霜眼神怔怔地惊讶。
“男人一味靠近，女人不管动不动心，总免不了一番牵扯。”冯夫人看得透彻，“这里头有男人的不肯放手，也有女人的无奈，可牵扯之下，难免有不知底细的小人抹黑是非。”
“冯尧也是个血性男儿，遇到喜欢的，也就爱得不管不顾。他任性的时候比冯媋还出格百倍。流霜，心病还须心药医。”
岳流霜听她说心药，心中顿时痛起来，她爱的是江文翙，可这世道的悲凉从来没有变过，在谁跟前都一样。
岳家还是被看轻了。
“冯夫人想要让我如何做？”她迷茫地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冯尧是我的心病，而你，是我的心药。”冯夫人说，“从他出生，我日夜求佛才看得他长大成人，这个家全指望他，你知道，冯家是夭折过四个男孩的，你能理解我的心情。”
“我理解。”岳流霜道，“我怎么能不理解呢？”
“就冲你放弃冯尧，爱着江文翙，我知道你是清醒懂事的人。”冯夫人把她的手都抓疼了，“流霜，你找到了自己的归宿，也劝劝冯尧找到合适自己的归宿。”
岳流霜这才知道冯夫人今天找她过来的目的，那些花园里面的精致下午茶，她再没有心情欣赏，顺口告辞。
冯夫人挽留她，“流霜，坐坐再走吧，或者，陪我吃个饭。”
“谢谢，我还要回去给文翙写信，不多打扰。”岳流霜看穿她的担忧，“今天的话是夫人您对我的好意，我会守口如瓶。”
冯夫人送她下楼，宋成一直把岳流霜送出门口，忽然碰到进门来的冯媋，岳流霜跟她对视着，两人都眼光复杂。
岳流霜第一次踏进冯媋的洋房，这里满眼看去都是女儿气息，角落里到处都是洋娃娃，有的跟真人大小，全是英国货。
“除了一些是我自己买的，其他的全是文翙哥送我的。”冯媋冷笑，“这两年，他送我的东西也不知道有多少。”
岳流霜心中空荡荡的，除了江文翙的信件，她一无所有，即便她不看重这些，也难免会有一种荒凉的落败感。
“你请我过来，有什么事情想要跟我说？”岳流霜站着，看到下人端进来热茶。
“我不至于把你吃了，请坐。”冯媋叫她坐下，岳流霜只得慢慢坐了，等着她开口。
“我母亲都跟你说了什么？”冯媋道，“必定是说了你跟我六哥的事情，不然她不会随随便便起了念头请你去闲聊。”
岳流霜刚刚平复的痛又抖露起来，“既然冯小姐知道了，我也没有什么可说的，她是老人家，说话做事总有道理在。”
“你面上不要不紧，可我知你心里难受着呢，我母亲是个绵里藏针的人。”冯媋不客气地，“说实话，我真是恨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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