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梦阑珊，等你到石破天惊
董云翰已经山穷水尽、走投无路。
他魂飞魄散般回到家中，跪在父亲病床前一五一十把自己赌博的事前前后后说了，涕泪俱下地哀求父亲原谅。
董老爷怒目圆瞪、牙关紧闭，双手蜷缩像鹰爪，不断抓着自己的心口，已说不出话，只从喉咙发出嘶鸣，像是末路的老马。
他用尽全部力气对儿子高高扬起了手，这发狠的一巴掌没打在儿子脸上，却当场要了他的命。
两天后，董夫人悬梁自尽，下人全跑光了。
董云翰恨不得一头碰死，他纵是悲痛又仇恨，却得了教训，不敢轻易找岳流霜跟冯尧，在别人的指指点点中忍辱潦草办了父母后事。
家里的现金和方便卷走的的金银细软董云翰都打包好，半夜藏在不为人知的地方。
就算苟延残喘，也决不能上街乞讨，他找到一起混赌场的人，给他们塞了一些钱财，又低声下气说了一通好话。
那些人便引荐他去投靠了码头，董云翰偷运出来的财物都孝敬了帮派，所剩无几。
但既能活下去，又有人罩着，他已求之不得，好过一个人在外面流浪，遭人白眼和唾弃。
这事情三四天后传到苏州，江文翙坐不住，冯媋也坐不住了。
已经半个多月，苏州的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
江文翙提出回上海，冯媋很平静，“文翙哥，我来苏州这么些天，也没好好看过苏州的景，明儿你陪我看看再回去行吗？”
何杜明说，“小媋，我是苏州人，我可以陪你。”
“不了，你已经陪咱们转了十几天，还不能回家。”冯媋回答，“仓库的事情已经了结，明儿你也回家去吧。”
何杜明还想说什么，终究是说不出来，只说，“那也好，我先回家几天，得空了再去上海看你。”
江文翙看冯媋有些伤感，答应道，“好吧，明儿我陪你转转苏州，下午就回去。”
夏季炎炎，山青水明的苏州更加鲜亮，太阳很有力度，江文翙跟冯媋在城中玩了半天，在长街上看戏买花，吃喝闲聊。
冯媋总舍不得这时光，总期盼过得缓慢些，江文翙却相反，面上虽然没有不耐烦，心底却已经不止千百次飞回上海。
下午时走在马路上，人流如织，都在看林荫外的浩瀚湖泊和远峰，许多的情侣共同撑着伞，并肩挨着头说悄悄话，看得冯媋心里酸酸的。
“文翙哥，你即便回去，也是争不过我哥的。”冯媋目光幽怨，“我这么说不单为了我，也是替你着想。”
“流霜跟我本就是一对，我何须要跟谁争抢？”江文翙回答，“我不在乎你哥做了什么，我只担心流霜现在的心情。”
“你不明白，我哥不是会玉石俱焚的人，受伤的只有你。”冯媋拉着他，“文翙哥，这儿多美，咱们就在这看一辈子苏州成吗？”
“媋儿，别这样。”江文翙也有冷情的时候，“我爱着流霜，便不能再对你动情，你愿意我是个始乱终弃的小人吗？”
“为什么男人说不爱的时候会这么残忍，你再不像以前了。”冯媋眼底有泪，“你喜欢岳梨霜的才情，我也可以从头学。”
“媋儿，我坦白告诉你。”江文翙说，“冯家派人南下打探过我家中的底细，不同意我跟你在一起。这事伤了我的自尊，莫说我对你无情，即便有情，我也不能和你在一块。”
“这不可能。”冯媋不由退后两步，目光微缩，忽又上前抓着他，“你告诉我，是谁做的？”
“是谁做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已经发生了。”江文翙看着她发白的脸，“回去后我就辞职，我对你并无成见，今后再见，你还是叫我文翙哥。”
“辞职后你要去哪？”冯媋追问，“我是不是再见不到你？”
“人聚人散各自有命。”江文翙劝道，“你和我也一样。”
冯媋捂着脸，泪水透过指缝溢出，阳光一照，五彩流连，路人皆侧目，谁都看得出来她是认真伤心。
江文翙心里沉重，脱下外衣给她披上，“听话，别呛了风，回头着凉。”
车子开回上海，冯媋病恹恹似地昏沉了一路，她身上裹着江文翙的外套靠在位置上，江文翙开着车，心思跟眼神都复杂。
岳流霜也病重了三五天，断断续续发着低烧，医生来家里给她打了几次针，冯尧来看过两次。
樊氏道，“冯少，我绝非认为你行事不妥。但我今儿少不得用长辈的身份问一句，冯少对流霜的心到底是什么样儿？”
“我喜欢流霜。”冯尧说，“看见她被人欺负成那样，只想替她挽回脸面，不然，她今后怎么抬头做人？”
樊氏叹气，“流霜眼见跟文翙是要成事的了，怕她白承了你一番心意，你今后也落个不痛快。冯夫人也不知作何想法。”
“这事儿您放宽心。”冯尧道，“不是生离死别，也不是天灾人命，没有什么不得了的事。”
流霜在迷迷糊糊之中，感觉几次三番有人摸着自己滚烫的额头，不知年月、不知时辰，最后一次醒过来是晚上。
房间的灯光很柔和，只开了台灯，家人都知道她不喜欢电灯太白亮，岳流霜感觉全身的热度退去，像是完全退了烧。
一眼看见江文翙走进房间，后面跟着端药的小丫头，岳流霜心里一激动，赶紧抓着被单起身，江文翙按着她，“别起来。”
他拿着药碗喂她喝完，说，“我回到上海一个多钟了，直接来看你，流霜，对不起，你需要我的时候我却不在。”
“文翙。”岳流霜一下抱紧他。
“流霜，我跟冯尧已经闹翻了，我可能会离开上海，你会跟着我吗？”江文翙双手搂着她，“我明天就跟你母亲提亲。”
“文翙，你跟他发生什么事？”岳流霜抬起脸惊诧道。
江文翙不得不把冯家南下打听江家的事情说了，“我刚刚给大姐打电话报平安，她说南边成立的内阁需要得力秘书，她推荐我去。”
“大姐也知道了冯家做的事，我明天就辞职。”江文翙说，“流霜，机会难得，若十天半月我不南下，就让别人取代了。”
“那么你在南方，定会大展凌云之志。”岳流霜说。
“我在冯尧身边，不过是他手下一兵一卒。”江文翙眼中露出一丝恨意，“重要的是，始终不能平等地与他争取你。”
“文翙。”岳流霜想到自己突然一走，留下母亲跟年幼的梨霜，实在担忧，因此说不出话。
江文翙见她如此，柔声道，“我会尽力照顾好你跟家人的。”
岳流霜靠在江文翙怀里，闻到他雨后清荷般的气息，沉重地闭上双眼，心上喜忧参半。
冯媋回家后跟母亲、兄长大闹一通，在房间哭得昏天黑地，冯夫人急得心头上火。
冯尧足足抽了三根烟才上楼，佣人急着说，“小姐反锁了门。”
“媋儿，开门，我有话跟你说。”冯尧伸手去敲门。
只听房间里哐当一下，像是镜子被砸碎，满地板哗哗响，佣人们都吓一跳，冯尧用力捶门，“是我派人调查江家的。”
“是你！”冯媋一下赤足开了门，头发凌乱，双眼红肿，目光凌厉，“我就知道除了你没别人，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是我唯一的亲妹妹，不调查清楚，怎么放心？”冯尧一手撑着门，“听话，你不了解江文翙，我是为你好。”
“你要得到岳流霜，就去打击文翙，连带我遭殃你也不管了。”冯媋哭喊道，“你不是我六哥，你是魔鬼，我恨你！”
“我就是要让你跟江文翙再无可能，这跟流霜没有关系。”冯尧一把将她拉出来，“你们收拾房子，半点碎渣都不许有。”
佣人答应着，赶紧进去清理。
冯媋被冯尧一路拖到阳台上，冯尧给她围了毯子，说道，“这两年，你看到只是片面的江文翙，我与他共事，看到的却是多面的他。不仅是你，流霜也未必真的了解他。”
“工作上的事情我不管，跟爱情有什么关系？”冯媋哭着，“我是要跟他恋爱，不是要跟他共事。”
“江文翙心术不正，一味倾向外国人，公私不分。”冯尧坐下，“这两年他借我的势头暗中跟外国人勾结，牺牲我的利益为他自己营造人脉，我看在情面上，只当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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