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云生？”
梦里头他又迷糊了。
半夜梦醒三清山里忽来一阵急雨, 树叶间飒飒作响，雷声滚过几道后，一刹那亮如白昼。他穿着中衣坐在床上，眯着眼睛显然是睡意未散。
纪晏睡前窗户未曾关牢，一阵风后雨水冲了进来，打碎了梅瓶，清脆的响声格外醒神。他披着外袍走过去关窗子，意外看到了爬上窗台的小可怜——一只小山鸡。
小山鸡羽毛黏在一起, 瘦瘦小小没有几两肉，纪晏没放在眼里，嘭的一声把窗户关上。
他简单收拾了地上的碎片就到床上睡去了。
第二日, 山上云雾缭绕, 下过一夜的雨，放眼望去树木青翠欲滴，湿气甚重。纪晏起身洗漱, 而后先去三清正殿给玉清元始天尊, 上清灵宝天尊和太清道德天尊各上一炷香。再就是去厨房了, 厨房里略有潮湿，想来是昨夜雨大, 屋顶不严实，漏雨了。
饭烧到一半他听到道观外的哭喊声，纪晏烧自己的柴火，自顾自地忽略了那求救声。在这山上，行人罕至, 平日里就一些樵夫跟猎户会路过。听那娇俏的女声，难保不是个妖怪。
他淡淡地尝了一口自己煮的豆腐汤，加了几片小菜叶进去。纪晏面无表情地吃饭，心里却在想，这个妖怪嗓门够大，兴许可以用来守门。
饭饱之后他才踽踽去了道观门口。
三清观门口种了一棵银杏树一棵桃树，如今地上铺满落叶，往前不远处便是一个荆钗布裙的柔弱女子正坐在地上哭泣，声音逐渐趋向微弱，见他来了便微微抬头小声啜泣。
但看她的侧脸，以及瘦弱的肩膀，纤细的腰身，可以说是个貌美的小姑娘。可纪晏不是真道士，见识过帝都的繁华跟各地的风情之后，此女在他眼中也不过是小有姿色。他摸着自己的下巴，觉得守门也差不多。
“道长救我。”姑娘娇滴滴道。
那一双勾人的丹凤眼里纯净天真，但唇瓣却红如海棠。
“不知姑娘想让我如何救你？”纪晏难得笑笑，逗她。
她是第二次看到这么俊的道士了，一时就多看了几眼，脑子里把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整理一遍，自己娇声说道：“奴与父亲走失了，山路陡不好走，一时不慎滚落。想到这儿有个道观，奴才带伤一路到这里求助道长的。道长独居此处，奴不敢深夜给道长添麻烦，一直等到现在。现下脚上的伤实在疼的难忍，是以才叫了出来。扰了道长清净，是奴的不对。”
等他救了自己，她便以身相许，务必使他破戒以报昨夜之恨。
小山鸡故意把自己最好看的样子暴露在他眼前，学着贵女们的样子在那儿说话，殊不知落在纪晏这样人的眼中有东施效颦之嫌。
“那姑娘为何不进来？”纪晏明知故问，白衣道长临走前下了闭门咒，一般妖物若无他准许半步不得踏入。意外进入便会显出原形，法力尽失。以他一人之力，足可应付。
“奴的腿摔断了！”小山鸡泫然欲泣，楚楚可怜。
纪晏便看着她的腿，认真道：“短腿可不是你这样的。”
“奴疼。”小山鸡哀戚道。
纪晏叹息了会，负手站在树下，他眉眼间有化不开的黯然，就看了小山鸡好一会儿直到她察觉不对止住了叫唤。
“你瞧我作甚？”她睁大眼睛呆愣说道。
纪晏莞尔：“腿没断就自己走进来。”
“不。”
她一拒绝纪晏就转身，没有半点要留下的意思，将她抱进来简直就是奢望。
小山鸡羽毛都想要竖起来了，爬了几步觉得姿势不雅，干脆就大喊一声：“我脚扭了！真的，不信你看！”
她从灰扑扑的裙子里伸出脚。
小山鸡穿的是一双木屐，一双小脚白嫩嫩的，照理说她的脚该是纤瘦的，但实际正好相反。
纪晏忍俊不禁：“你的脚这看起来不像扭的。”
她哼唧唧的，捏着拳头极为难受，还是诚实道：“是昨夜被山上的蛇给咬的。”
纪晏见她可爱，恍惚中也想起了故人，大发慈悲一回，走出去把她领子提起，轻轻松松拎进了道观。
他故意不给她解咒，玩儿似的晃了晃手上这只小山鸡，恍然大悟：“原来昨晚上是你在我窗棂上呢。”
“我从没见过你这样的人。”她扑棱着翅膀挥掉了几片羽毛。
“我也没见过你这样的小妖怪。”纪晏拎着她走向厨房，心里故意想吓吓她。
厨房的大锅里还冒着热气，小山鸡吓得咯咯咯地叫。
“胆子怎么变这么小了？你老实说话，不然我就炖了你。”纪晏见她实在可怜，山中不知岁月，一个人无聊之下他解开了小山鸡的咒，看她变为人形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她把叫藏起来，眼睛哭红了，先前敲得直响的算盘显然在他身上无法实施。道士是不吃肉的，他却居然想要炖鸡吃！
“叫什么？”纪晏坐在板凳上，好整以暇问道。
小山鸡哪有什么名字，山上的妖怪见面问好都很简单，诸如这般：
“狐狸好！”
“山鸡好！”
……
真有名字的那也是处在市井的妖怪，吃喝都要比他们滋润很多，小山鸡羡慕嫉妒之余实诚到让纪晏喊她山鸡。
纪晏微微挑起眉，狭长的眼眸里难得又盛了一回笑，潋滟动人。
他穿着道长的白色道袍，最后还是放了这只不谙人事的山鸡，一个人回到三清正殿清扫。山上格外寂静，纪晏不觉回想起自己十六岁的那段时光。
当时谁能知道此生他还会在一座道观里安歇呢？把元始天尊塑像上的灰尘擦拭过后纪晏垂眸，往事便不再回想。
傍晚他要去煮晚饭，一直跟在他屁股后面的小山鸡立马就躲远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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