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爷, 走了。”梨花站在甲板上说道，凭栏望去，江水汤汤，横无际涯。
那人却垂着眼眸，这壮阔的江景也未能使他有几分兴致。他穿着鸦青色大氅，通身简朴，腰间常挂的玉佩被换成了一个香囊，那些额前的碎发被江风吹开, 眉眼似乎都染上了水汽，狭长的眼眸里似有秋水微漾，笑意不存。
“知晓, 莫要提醒我了, 也不是不会回来。”他抬手，轻轻瞟了梨花一眼，伸手取了绿绮琴。
琴声悠扬, 与江风缠绵, 至夜不散。
天上繁星点点, 他发丝上开始有露水，梨花好说歹说将他带到了船舱里。纪晏擦过脸, 尝过一口热茶，原本泛白的唇瓣才有些许的血色。
“我这一次出行，艰险难言。若是从前倒不至于如此，今日一直忧心忡忡，怕她会忘了我。”纪晏的指腹擦过杯沿, 杯中水纹晃荡，“时间太长，殿下也难以告知我准确的归程。”
梨花瞅着他，心下只是了解他，便安慰一番：“姜姑娘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二爷大可放心。”
纪晏闻罢笑了一笑，问他：“你说我卑不卑鄙？”
“世上谁不曾卑鄙过？二爷喜欢谁那是她的造化。”梨花道。
他被纪晏虚指了几下，给出评价：“霸道。”
梨花：“……”
纪晏指完了起身把带着寒气的大氅脱下，交给梨花烘烤。
他们的船上挂起帆，这回顺着北通州的那条运河往南而去，天气渐冷，北方的河流会结冰，大家都赶着时间。
纪晏在附近的落霞城偷偷下了，此去掩人耳目，少有人知。
落霞城实至名归，傍晚落霞极为绚烂。他来时不久便是中秋，光迸重垣，诗中所云：楼台上下火照火，车马往来人看人差不多就是这个景了。
纪晏所住的院子清幽僻静，当日夜望着天上的“地涌金莲”，耳闻雷震之声，书上竟半点字都看不下去。毕竟节日里，平日这样的热闹氛围少有，往年他都还耐得住寂寞，今天有些不寻常。
纪晏低头想了很久，而后一个人悄悄推开小柴门出去了。
梨花一个时辰后看到他提了一盏琉璃灯回来，剪彩为花，罩以冰纱。见梨花不明所以，纪晏虚咳了一声，递给他吩咐道：“送到槐花巷子。”
梨花弯弯眉眼，被纪晏一瞪，立马严肃神情：“天明前总会送到，就让它亮在三公子眼前！”
这可不膈应死他！
纪晏挑挑眉：“可得仔细着。”
看他高高兴兴回屋了，梨花也不耽误，当夜就送了过去。
在帝都的姜云生头一回见到这样精致的花灯，托着下巴在院子里欣赏一番，便未曾注意到纪寻的神情。他站在槐树下，背后那只小彩灯可怜巴巴的被他托在掌心，两相对比，纪寻默默将其悬挂在了树丫上。
柔和的光晕照的枝叶周围一片幽绿。
姜云生渐渐的也倦了，看着她合上门，窗上的影子归于黑暗后纪寻慢慢悠悠地把他的灯灭了，沾了一丝丝的蜂蜜。
没过多长时间灯碎了，纪寻跟姜云生看着地上的小猫，骂不得只能打了。姜云生叹息过后将它挂在了晾衣杆上，不过事后纪寻偷偷地给它喂了一颗糖。
人猫两相乐。
中秋一过纪晏要离开这里，船队南下，而他要往西北去。路过报恩塔时上了两炷香，而后去庙里算姻缘。
一路下来梨花差不多觉得自家二爷把姻缘算尽了，诸多好签文里却无一个合他心意。其中最狠的一支签文梨花一直记得，上云：不死不休，至死方休。
他看罢尚且心惊，无论纪晏了。
“这是支好签。”纪晏翻看几遍，花三文钱买下来，一直藏在自己的袖囊里。
后来再次乘船而去才丢了，算起来有六年。
六年后依旧是落霞绚烂，他坐在小舟的船舱里，从大船上下来回望江面，追赶而来的锦衣卫装备了火器，细看发现是神机营的人。那三艘货船吃水重，一旦挨着火星就容易爆掉，里头装着的都是走私的火.药跟硫磺此类易燃之物。
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
橘红的光芒倾斜在他身上，纪晏漠然地瞧着那一切，直到水面剧烈震荡过后他才堪堪露出一丝的微笑。
那一叶小舟翩然而逝，逐渐远离这是非之地。
夕阳残影里，他撑着头总觉得如此盘算太累了，便也合上眼睛，鸦青色的襕衫一角沾到了水，渐渐有了墨绿颜色。
纪晏费尽心机得不到的，旁人若是想抢，那总要付出一些代价。
既然得不到情爱，总要旁人也体会一番。
就是让她死又何妨。
纪晏便是这样的人，细数少年过往，为数不多纯粹的情感已经被时间磋磨的一干二净。姜云生若是记得那些，兴许他就不会这样了。
把他最珍藏的，小心翼翼妥帖地搁置在心底的那些忘光了，如何使人开心的起来？
赚了再多钱，手握再多的权利，皆是到手之物，唯有那些求而不得的，才是让人更进一步的动力。
本站不支持畅读模式，请关闭畅读服务，步骤：浏览器中——退出网页小说畅读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