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长安道：“说起来就是笑谈，哈哈——！”忍不住先笑了起来，用手不住地抹嘴角，“这个胖女人可不是等闲之辈，应该算是一个狠角色。她是教育系的老师，教伦理学和教育心理学，以前是系党总支书记。地震中，教育系的系主任死了，办公室主任被炸断了腰，人虽然没有死，却成了一个瘫子。因此，能当上系主任的就是这个女人，据说她能力和资历都摆在那儿了，就差领导点头了。但学校却提拔了另外一个男老师当了系主任，而且这个男老师在地震前跟她不仅在教学上是死对头，在政治上也是暗地里谁都不手软的对手，听说两人经常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争个你死我活，还动过武。更悲惨的是，她不仅没有继续担任系党总支书记，而且还降了职，去做辅导员，连办公室主任的位子都没捞到。据说她在抗震救灾中表现得相当出色，学校领导曾点名表扬过她，校园之声还播过有关她的事迹报道。但这一切都没有用。她不服气，就去找学校领导，听说还跑到省上去反映情况，仍然没用。于是她就想不通了，某一天看见仇家趾高气扬地哼着歌在系上窜来窜去，愤怒得不行，这一愤怒不打紧，竟然疯了。”
程琪哼哼道：“没骨头没气节之流，就爱这般瞎折腾。”
两人朝运动场方向走去。
龙长安接着说：“病治不好，她家属只好将她关在家里。但她在家中不停地跑动，从厨房到卫生间，再到儿子的卧室，所到之处，沙发桌子板凳人仰马翻，被子枕头扔得到处都是，厨房里的酱油菜油豆瓣被她全部洒在了客厅里，只要想大小便了，不管在哪里，褪下裤子就拉，有一次她将一只还装着剩饭的锑锅从灶上拿下来，将大便拉在了里面。只要门一打开，她就拼命往外冲，她老伴和孙子根本拉不住她，而她儿子每天都要到市区去上班，无法照看她。没办法，只好将她牢牢地锁在屋子里。这下，情况更糟糕了，她胡乱地摔打东西，操着菜刀乱砍乱削，用凳子砸门，抓住门把手又是唱又是咆哮，唱的歌曲是《大刀朝鬼子的头上砍去》《洪湖水浪打浪》。哈哈，你们中文系不也是老爱唱《洪湖水》吗？其他系的都说，他们的耳朵都听成了溶洞。这个疯女人的老伴和儿子本来不想将她放到外面去，面子可是丢不起的呀。但面对她在家里无休止的捣乱，一家人只好集中在一起合计合计，商量出了一个办法，由儿子在附近乡下聘请一个结实能干的壮女人，每天负责照看她，管束她。但那壮实女人只和她呆了一天，就一分钱不要地告辞了。结果父子俩花大钱请了一个没有工作的男人，怎么照看她，你已经看到了。”
在运动场入口处，程琪又看见了那个疯女人，情形和刚才完全一样，那个拉着绳子的男人已经累得满头大汗，袒胸露肚地跟在女人身后，那一身肥肉似乎随时都有可能脱离骨头，坠落到地上。就这样，两个人组成了一个极为规则的、运动着的梯形。人们从简易板房中跑出来，在大道上默默走着的人也惊讶地停了下来，本来在窃窃私语的几个男人，赶紧终止了谈话，一辆小轿车本来是极为神气地开着的，但也只得减慢速度，从他们旁边过去时，司机摇下车窗玻璃，皮笑肉不笑地瞅着两人，即使车已经开出去一段距离了，还忍不住伸出头，往后看，坐在车后面的是两个一脸漠然的、同样肥胖的官僚。一群孩子飞快地翻动着小腿小脚板，冲进跟随在疯女人身后的队伍中，无比兴奋地锐声嚷着，拣来石块，朝女人扔去，由于力量不够，那石块却砸在那男人身上，那男人一边使劲地拽着绳子，一边扭过头来，冲后面的人群就是一顿怒骂。
程琪说：“这才是真正的她，疯了，就无所顾忌了，想跑多快就跑多快，想在哪儿拉屎就在哪儿拉，想骂谁，就把谁的祖宗八代骂绝，而在神经正常神智清醒的时候，她可得要装处，装文雅，装文明，装文化人，还得要矫情，矫得天衣无缝，即使要跑，也跑得跟乌龟似的，还得拍拍上头的马屁，因此就不能跑快，不然，跑到领导前面去了，那可就不得了了。”
龙长安道：“都成这样了，希望在哪里？”
程琪轻蔑地瞅了龙长安一眼：“几十年来，上百年来，都这样，一直都这样，垮不了了，他们的支柱就是这样的现实。咱们的大学不是没希望，而是没意思。”
在体育场入口处，龙长安说他们系上要开全系学生动员大会，时间快到了，他得赶紧去，便丢了句下午打球的话，就匆匆走了。
午后，程琪拿起《世界末日之战》，就朝后校门走去，准备在茶馆里泡一个下午。在茶馆后面的院子里，程琪被雨后那股新鲜的混合着泥腥味的气息所感染，美美地伸了一下懒腰，将书打开。但在打开书那一瞬间，他想起了亚妮，烦躁和痛苦像夏天午后的炎热一样，迅速侵袭了他整个身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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