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又高又瘦的小伙子是茶馆附近一家餐馆里的伙计，每天中午和晚上，都要到茶馆、台球房、游戏室、录象厅、卡OK厅等娱乐场所叫卖。
程琪点了一份回过肉炒饭和一份蹄花汤。
送饭菜来的却是一个胖乎乎的女子。
程琪带着嘲讽的神色望着她将回锅肉炒饭和蹄花汤放在面前，听到她用炒豌豆似的声音报了价钱：“五块加五块，总共十块！”
程琪将一张二十元面值的钞票放在桌子上，那胖女子双手在胸腹前的一只大口袋里掏着零钞，身子朝前一佝一佝地，两只奶子便快活地一点一点地，仿佛就要冲破那件单薄的衣服，朝程琪喊：“你好你好，找你钞票。当面点清，过后不认！”找补之后，那女子呼地一声转身走开，肥大却不难看的屁股恰到好处地扭动着，似乎在说：“谢谢惠顾，您请慢用！”
这顿午饭程琪吃得相当满意，心情随之大好，便继续阅读。
下午，来喝茶的人越来越多，茶馆里便越发嘈杂。老板娘增加了桌椅，仍然不够。程琪看了看手表，已近五点，便想去球场。
走出茶馆时，迎面碰到董刚和几个女生从后校门出来，双方视而不见，各走各的路。在游泳馆旁的岔道上，两个妇人气势汹汹地对骂着，几个男人在旁边抱着手臂，松腰送胯地看着，偶尔冒一句：“光吵有个屁用！上去几脚踹死她烂婆娘！”但两个妇人始终没有动手。
程琪向来对吵架颇不感冒，便朝主干道方向走去。通过主干道，绕过后勤处大楼废墟，经过留学生宿舍大门，离住处就不远了。在后勤处大楼废墟处，他停下脚步，那个中医生在余震袭来时，被坍塌的物件砸中的情形立即又浮现在他眼前。他时下站立的，正是那医生倒下的地方。他记得在废墟边上，医生流了一大滩乌血的，但现在看不到了。程琪不甘心，着了魔似的在废墟边上仔细寻找，直到他一脚踢开一块布满了石灰、水泥块和厚厚灰土的木板，发现了一些已经变黑的血迹，才感到好受一些。他想，老子是在找人呢，还是在找死？
一个管理人员出现在废墟旁，厉声问他是什么人，在这里找什么。
走到留学生宿舍外面时，下起了小雨。
程琪骂了几句娘后，便不知往何处去了，但他还是朝前走着。
留学生宿舍中间的庭院空荡荡的，倒塌的那幢两层的楼房废墟上，长出野草来了，酷似电影中阴森森的鬼屋。院子边上的那座网球场裂开了几道口子，远看就像几条青蛇在互相嬉戏，追逐，纠缠，交配。另一边是一座羽毛球场，虽然没有裂缝，却也长满了青苔，显出一丝荒凉的气息来。在球场和废墟之间，是几块方形的花圃，除了一些顽强地活着的花与树之外，就是疯长的野草，飞虫在青草间飞来飞去，小雨也奈何不了它们。花圃对面，是依傍围墙建造的一条供留学生休闲时散步的走廊，廊房上是藤蔓植物，枝条交错，遮了个严严实实。走廊一侧，则是一溜文竹。走廊穿梭于翠绿之间，使程琪想起了一个词：曲径通幽。只是走廊不太长，加上地震的破坏，围墙坍塌得厉害，“曲径通幽”的意境就被大大地削弱了。
细雨蒙蒙中的黄昏，别有一番韵味。
程琪越过几堆废墟，通过中心广场，朝西出口而去，便是那条通向前校门的笔直的大道。这条主干道就像人的脊梁，使所有经历过地震的人，每次踏上它的时候，都感受到了一种坚忍不拔的力量。程琪时下也被这股力量支撑着，任凭细雨在头上身上，在周遭肆意地弥漫，浸渍，湿润一切。
大道的右边，程琪通过没有完全倒塌的房屋，认出了那是工会活动中心，每到周末或节日的时候，就有一群老年男女在中心里下棋、打牌、唱歌、跳舞。他们播放的大多是经典的俄罗斯音乐。他们载歌载舞，不是为名次，声誉，奖金，面子，虚荣，而是为营造一份纯粹的心境，缅怀往事，留住岁月珍贵的那一幕。年青人自然不屑一顾，其实是不懂。他常听那些头发花白的人说，到了我们这把年纪，你们就懂了。但程琪却从不想自己到了那把年纪的时候会怎么做，怎么想，他始终觉得，不管是哪个年龄阶段，就有那个阶段的特点，及时行乐，潇洒自在，我行我素，才是最好的生活方式，生命的意义才在每个阶段呈现出其博大的意义。那些上了年纪的人对他微微一笑，温和地说，只要你觉得有价值，有意义，形式终究是形式，重要的还是来自内心的需要与感动。时下，那些优美的旋律已经消失在废墟深处，追随那些懂得它们的灵魂去了。它们还会回到这里来吗？还会在无数个晴朗或阴晦的日子，使无数被岁月伤害的心灵得到慰藉？程琪不知道，但透过黄昏越来越紧凑的阴霾，他慢慢体味到了那些经典音乐的魅力。恍惚之间，他好象捡起了几根雨丝，弹奏起喀秋莎或者一江春水向东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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