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琪不是那种很容易受到干扰的人，但那一对恋人不绝于耳的悄悄话却惹得他分了心，他便念出了声：“……他曾体验过生活的一种结构、一种人、事物、时间、空间和完全脱离了逻辑，脱离了常人感情、脱离了理智的人类经验的结合……”但他越这么念着，眼睛的余光却始终离不开上面一段话中的最后一句。他回想起了前几天在阅读到这里后决定暂且打住，改天再看，然后放上书签的情景，同时也想起了那一句话。既然阅读不能终断，那就得继续。可他越想继续快速地阅读下去，而且不再念出声，眼光迅速朝着下面的内容看去，但他仍然忍不住用眼光扫视上一段最后那句话。最后，他向欲望妥协了，将眼光放到那一段落最后的那一句话上去。那句话是：“这就是生活：要么依着它，要么就自杀。”
又有一个男生来到茶馆，在厅堂中选了一张茶桌坐了下去，眼睛却四下张望。他很快又站起来，磨蹭着走到院子里，将院子里的人和剩余的座位都仔细地审视之后，才在程琪旁边的茶桌旁坐下了。他带来了一丝香烟与摩丝混合的气味。
老板娘一手提着弯嘴茶壶，一手拿着茶碗，耐心地跟在那男生身后，在他选定位置坐好后，立即在桌子摆上茶碗，熟练地冲上水，问了几句话，正要离开，恰在此时，程琪将厚厚的书猛地合上，顺手扔在桌子上，啪地一声将瓜子砸得满桌子都是。
老板娘吃了一惊，赶忙走过来，关切地问道；“禾口王王其，怎么了，这是？”没等程琪回答，老板娘便偏过头去瞅那本小说，边看边念道：“世—界—末—日—之—战！”立即“咦”了一声，“这书很熟悉！”
这下轮到程琦惊讶了：“你看过？”
老板娘退后一步，笑着道：“我是农民，怎么会看你们大学生的书？好象——，以前有个老师来喝茶，看的好象就是这本书，没错，就是这本书。他坐在那边，”老板娘指着阳光照射的一角，那里摆放着一张小方桌，周围放着四把竹椅，还没人落座。突然，老板娘猛地拍了一下额头，叫道，“我想起来了，他姓尚，好象教什么写作文的课。地震前他经常到这里来喝茶，写写划划的，有一次我看见他读的就是这个叫《世界末日之战》的书，还就问他这是一本什么书，世界末日到底是什么时候。”
程琪这才释然了，问：“他讲了？”
老板娘身子朝后一仰，又是一个笑：“他哪里会给我们这些农民讲文化哟，人家一两个字都会把我们这些农民的耳朵塞住，我们就成了聋子了。不过，他还是说了几句，就朝着我打起了哈哈。他说话可是毒得很！”
程琪道：“他毒到你哪里了？”说完，径直大笑起来。
老板娘认真地说：“不好说，他又没得罪我，怎么会毒到我呢！他偶尔和几个学生说起你们学校的事，就激动，说的话哟，一句比一句冲，按我们老家说的，牛都踩不烂。他胆子大呢。”程琪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是对那老师的赞叹，还是鄙视，更听不出是对学校人事的贬谪，还是觉得一切都颇不以为然。有次程琪就听到老板娘大骂师范大学的上上下下，粗话脏话满天飞，起初还惹得在茶馆里的大学生们捧腹大笑，后来一个个都沉默了，再后来，某个女生实在听不下去了，就跳起来同她辩论，结果那女生被她几句话就给丢翻了。
程琪喝了口茶，倒在竹椅中，自言自语：“他老人家居然也来这里喝茶，还看书写作！”又摇了摇头，觉得很意外，“我怎么没碰到过他呢？”
程琪望着头顶上的树，闭上了眼睛。突然，他双脚猛蹬了一下，将正要去替那对恋人续水的老板娘吓了一大跳：“你这是踢梦脚，蹬狗腿呢！今天你一进来我就发现你不对头！”
老板娘冲完水，走过来，问道：“受打击了？”
程琪道：“这么长的时间了，我居然都不知道教过我的老师，哪些死了，哪些还活着。”又重重地倒在竹椅中，喃喃自语，“李子蒙从没告诉过我，难道他也不知道？他怎么会不知道呢？他可是学校学生会主席，莫非他从来没问过学校这方面的问题？”
老板娘正要走开，却突然想起了什么，便又退了回来，说：“记得有一次，你们那个老师跟朋友喝茶闲聊时，提到他想调走，说新单位已经联系好了，这边的手续也办得差不多了。要是他在地震前就调走了，可就是老天爷长眼了！不是为所有人长眼，而是为了他一个人长眼。”
程琪点点头：“对呀，如果真的是那样，那才叫运气！”
又有新的茶客进来，老板娘朝程琪挥挥手，就招呼那几个客人去了。
中午时分，一个又高又瘦的小伙子走进茶馆，目光扫帚一样在人群头上扫来扫去，口中叫道：“炒饭，凉面，稀饭，炒菜，蒸菜，冒菜，酸辣粉，醪糟蛋，蹄花汤！”老板娘某次对程琪讲，每次这小伙子一进来，唱歌一样喊着，耳朵都起老茧了，又长得那么高，偏偏又瘦得让人看着揪心，踩高跷似的，整个一个纸糊的木偶在茶馆里飘来飘去。程琪笑着道，我看不出来，倒是你的感觉真是好。老板娘说，好？好什么？还不是被他给整出来的。临桌的几个男生听到那个“整”字，便想到一边去了，便淫亵地大笑起来，程琪也跟着笑。老板娘明白那笑里的意思，道，可都是大学生哪，要注意自己的形象，别老是往歪处想。说着，自己倒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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