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长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将手中的石头狠狠地扔了出去，拍拍双手：“走，打球去！”
“好，今天得打痛快，打他妈个天翻地覆，逮着谁，就灭了他！”程琪叫道。
除了打球，程琪如果不是到后校门泡茶馆，边喝茶边看书，或者长时间地陷入沉思与遐想之中，就是在中文系体育系学生住宿大楼的废墟之间转来转去。熟悉他的人跟他一样，不止一次地心生疑问：那个健美操专业的女人，真的蒸发了？难道那她一日没消息，他就得这样伪装着无所谓其实却无比痛苦和焦虑地一直寻找下去，何时才是个头呢？李子蒙不想看到他这么遭受着无限期的折磨，某天特地到学校临时办公室里去询问过各个系的师生伤亡情况，目的就是想帮他问问亚妮究竟是死是活，但负责人告诉他，数据暂时还没有统计出来。
这天上午，程琪一摇一摆地来到后校门茶馆时，发现那块四边形的院子空无一人，只有几个看起来像民工的男人在摆满了竹椅的厅堂里一边喝茶，嗑瓜子，一边津津有味地看电视，不时被剧情逗得哈哈大笑。这让程琪喜出望外。
程琪穿过厅堂时，看到电视里正播放着一部香港武打片。他来到院子里，选好座位，一屁股坐下去，便朝厅堂里喊道：“花茶一杯，瓜子一袋，塔山一包！”塔山，就是云南名烟红塔山，在师范大学极为受欢迎。
厅堂靠里的柜台前立即便有人长声吆吆地应道：“花茶一杯，瓜子一袋，塔山一包！马上就来！”
座位在一棵碗口粗的黄桷树下，那树靠着砖砌的围墙，一半枝条都伸到围墙外面去了。院子因为有树，遮蔽了大部分阳光，比外面凉快许多。但厅堂更凉爽，其两面通风，南北走向，在夏天被称为天然空调，老板在生意清淡时，无论白天还是晚上，都将一块木板当床，在旁侧点上一盘李字牌蚊香，便舒坦无比地睡到自然醒来。一俟有世界杯或欧洲杯足球比赛，这里又成了男生们汇集的宝地。除此之外，大学生们最爱的去处就是采光好，凉快，空气清新的院子。年青的大学生除了去“情人谷”消闲，或看火车隆隆驰过，或者偷点荤腥之外，便是坐在这院子里就着一杯茉莉花茶，一袋瓜子或盐煮花生，能侃的就侃，不侃的就看书，或者发愣作呆子状，大部分周末就耗在了这里，将自己泡成闲人。
老板娘熟悉程琪，每次见他坐好了，就带着大妈大婶大姨般随和的笑容，麻利地将茶碗和瓜子香烟摆放在桌子上，一边冲水一边大大咧咧地说道：“今天就是一个人来呀？”“哦哟，你脸色就跟泡菜水，眼睛发红，没睡安逸？”“今天人多，人手又少，忙不过来，你先喝着！”“这段时间生意就两个字：糟糕！你如果不来照顾照顾，等段日子再来，你恐怕都见不到我了。干什么去了？喝西北风去了，哈哈！”
程琪一般都是皮笑肉不笑地点着头，极少回答。女人回头便对他男人说，那个叫禾口王王其的学生城府深，贼阴，螺蛳有肉在肚子里头。老板娘的男人是个十足的生意人，对任何一个来这里喝茶的人都是那副不阴不阳不人不鬼的神态，谁都不得罪，却极不待见程琪。当老婆说程琪城极深时，他抓起几粒油酥黄豆，丢进嘴里，咕咕咕地嚼着，死盯着程琪看，半天才嘟哝出一句：“闷骚！”老板娘以为在骂她，回头便道：“砍脑壳的，你说哪个闷骚？”老板娘嗓门大，声音尖锐，茶客都听见了“闷骚”二字，便齐唰唰地将眼光射在两人脸上。眼见婆娘盛气凌人，又不好向茶客把话说明，那男人只好仰起脸，嘴角几乎就要流出涎水来了，对着婆娘自嘲地说：“我！我说的是我！”
程琪点上一支香烟，将《世界末日之战》翻开，将书签拿开，找到“那天下午，他第一次听‘劝世者’讲话……”那一段开始阅读：“那天下午，他第一次听‘劝世者’讲话，看见他置身在人群当中，人们一听到他那深邃、高昂，特别客观的声音，就像花岗岩一样纹丝不动；那寂静简直可以摸得着，从那以后，他就想，这是由一种不同于理智的东西支配着人、事物、时间和死亡，说它是狂热，是不公道的，说它是信仰、迷信，又太笼统。……”他突然感到眼睛干涩，脑子昏胀，便停了下来，口中念叨着“劝世者”，一时竟想不起这个“劝世者”是什么人，名字叫什么。思维的突然短路让他无法再阅读下去。
这时，有一对看起来像恋人的年轻人进了茶馆，在院子的另一边找了座位坐下。老板娘看电视正看得欢，就叫堂倌冲茶。
程琪嘴里还在念叨着那个“劝世者”，苦想了半天，又在前面看过的内容中翻来找去，可越是这般折腾，越找不到有关这个“劝世者”的章节。正在懊恼之际，他想起了书前的主要人物表，赶紧翻到第一页，“劝世者”被翻译者放在了人物表的第一个，上面清楚地写道：“劝世者：全名安东尼奥维生特门台斯马西埃尔，起初是云游四方的传教士，后来成为卡奴斯起义的精神领袖。”他这才回过神来，想起了几日前看完的是略萨的另一部小说是《谁是杀人犯》。程琪阅读有个习惯，当他阅读某个作家的作品的时候，不会单独看一部，而是两部交叉起来看。《谁是杀人犯》篇幅没有《世界末日之战》长，他很快就看完了，还嘲笑了一顿那个奸污了亲生女儿、指使人残杀了那个痴情地爱恋自己女儿的瘦子的某空军基地的司令敏得劳上校，至于那两个叫西尔瓦和利杜马的破案有功的警察最终却被调离的结局让程琪颇不以为然，认为这样的人间喜剧在中国更多。这样一来，中间耽搁了几天，便将《世界末日之战》的一些人物和情节给淡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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