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Alvis·

上一章 【文学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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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e you death”

看着他从阴影中悄然走出, 只有从窗外流入的月光勾勒出了微弱的轮廓,那个独自躺在床上的女孩悄声问道。她眼里没有恐惧, 或许是因为她经历得太多, 一个陌生男人出现在房间里这样的事已经不能让她感到慌乱了。

对于傍晚时分的伦敦而言,走路是比马车更快的出行方式,以至于他抵达这所自己曾以埃尔文身份来过的福利院时, 先下车的玛德·博克甚至还没有到达。

她在几分钟前失望地离开了, 连同着她的希望一起, 她熄灭了房间里的光源, 只留给眼前这个可怜的女孩不纯粹的黑暗,就像恩内斯特·菲茨赫伯给她留下了不纯粹的人生,这女孩一半的灵魂已经被他拽入了地狱, 另一半痛苦地在人世间苟延残喘。

“如果我是,你希望我把你带走吗?”

回答是一只伸出的手,一滴落下的眼泪, 一声沉重的叹息。

他拉住了那只皮包骨的手, 然后将它反握成一个拳头。

“只可惜的是,我有更好的主意。”他轻声说。

“告诉我, 克拉克小姐。你是如何与菲茨赫伯先生相识的。”公爵夫人走上前来, 她是埃维斯见过的第一个会在房间中间走来走去的律师, 但不可否认的,这会将所有的注意力都吸引在她的身上。

如果此时是康斯薇露来辩护,不知会是怎样的情形?——也罢,她恐怕没有这样的胆量与意气风发的性格。她是勇敢的, 只是另外一种完全不同的勇敢,她的舞台在笔尖,在唇齿,在脑内,她是高瞻远瞩的军师,而公爵夫人更像是冲锋陷阵的战士。

他听到了那声几乎微不可查的吸气声,他知道那聪慧的军师已经认出了他的身份。

尽管分神了刹那,埃维斯仍然及时回答了公爵夫人的问题。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学院就会训练他们控制自己的声带,从宽厚沙哑的男低音,到高亢尖细的女高音,他们的声音必须学会跨越多个声域,因此此刻模仿一个年轻的女子说话对他而言轻而易举。

“在一场聚会上,丘吉尔先生,我是被聚会的主人介绍给菲茨赫伯先生的。”

“他对你说了什么?”

埃维斯扭头看了一眼恩内斯特·菲茨赫伯,尽力让自己看起来充满了恐惧。与自己对视的那个男人眼中充满了恳求,悲哀,痛苦还有挣扎,可藏在更深的后面还有仇恨,冷酷,及杀意。被公爵夫人的话语逼回瞳孔之后的黑暗正在寻找着机会钻出,随时都能再次侵蚀脆弱的精神。

“他对我说,我能喊你‘路易莎小姐’吗?当我告诉他我并不是贵族小姐,没有资格被这么称呼。我是家里唯一的女儿,理应被称为‘克拉克小姐’时,他告诉我——他告诉我——”

埃维斯将真正的路易莎·克拉克说出这句话时的语气模仿了十成相像。

“他告诉我,我在他的心中,美丽得就像一个贵族小姐应有的模样,因此,别的男人可以喊我‘克拉克小姐’,而他,则要喊我‘路易莎小姐’。”

那场宴会的主人也被请到了法庭上,她证实了这段对话的真实性。

“仅仅是一个称呼,丘吉尔先生,这恐怕不能说明任何问题。”哈利·罗宾森的态度谨慎多了,他的应对与其说是针锋相对,不如说更像是一种消极式的反击。他在向公爵夫人暗示自己可以卖给丘吉尔家族一个人情,不过公爵夫人似乎并不想回应。

“如果仅仅是一个称呼的话,那么又该如何解释只有克拉克小姐遭受到的对待与其他受害者不同——相比较其他只是遭到了性侵的受害者,克拉克小姐不仅被菲茨赫伯先生狠狠地殴打了一番,而且在她身上留下的刻字也与众不同。如今仅仅是一个称呼的话,克拉克小姐——或者说,‘路易莎小姐’又怎么会是‘恩内斯特·菲茨赫伯的娃娃’呢?”

“你不能证明那一定是菲茨赫伯先生留下的笔迹,丘吉尔先生,我已经一再重复过这一点了。即便克拉克小姐与菲茨赫伯先生相识,这也有可能不是他犯下的罪行,任何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的人都有可能侵犯克拉克小姐,并且将责任推到菲茨赫伯先生的头上。而这种可疑的行为模式变化,也有可能表明这是一个完全不同的嫌疑犯做出的罪行。”

“我有笔迹鉴定的结果,证实留在克拉克小姐身上的刻字字迹与菲茨赫伯先生的笔迹完全相同。结果由三位美国专门从事笔迹鉴定学的教授给出。”艾登·巴登斯将三位教授写来的信件呈现给了法官,“我们拍摄了刺青的照片,以及雇佣来了最好的速写画家,请他以作画的方式放大并还原了刺青的笔迹,连同有菲茨赫伯先生亲手签名的文件一起寄给了他们,三位教授给出的结论都是一致的。”

在前天的庭审上,哈利·罗宾森提到过了三次同样的质疑,但公爵夫人却对此避而不答,明显是为了将所有的底牌留到今天,那天的示弱,也不过是为了让路易莎小姐走入陷阱的前戏。到这一刻,埃维斯几乎可以确定,庭审持续至今,没有任何一步超出了公爵夫人的计算,无论是路易莎小姐,恩内斯特·菲茨赫伯,还是哈利·罗宾森,如今都只有挨打的份了。

笔迹鉴定还是一个非常新鲜的学科,就连在德国,也没有几个教授研究这一点。学院教导了埃维斯相关的知识,但是那些老师学到的理论也是从美国人发表的论文里提炼出的。哈利·罗宾森可能从未想过笔迹也能鉴定,愣在了当场,在法官认真浏览信件的几分钟内都没有说出一句话。

“从签名来看,这三封信的确有丘吉尔先生所声称的可靠性及有效性。”法官给出了自己的定论。埃维斯忍住了想要向后看去的冲动,他猜测路易莎小姐此刻脸上的神色一定很精彩——不管她演技有多好,隐藏得有多么绝妙。一旁的恩内斯特·菲茨赫伯看上都快要站不稳了,脸色煞白得就像是经年累月洗脱了颜色的布袋。看来这证实了公爵夫人的理论,罪行是由他的黑暗面犯下的,而不是由他。这个可怜的男人是第一次在庭审上见到这样无可辩驳,铁证如山的证据,明明白白地告诉着他自己的确做出过这样残酷的行为。

“而且,尊敬的法官,如同你在信件上已经读到的内容,进行笔迹鉴定的不仅仅只有克拉克小姐这一个受害人,所有的受害者——除了已经自杀死去的宾斯利小姐——身上的刺青都做了鉴定,三个教授同样给出了肯定的答案。又或者——”公爵夫人音调一转,她也跟着转向了哈利·罗宾森,“罗宾森先生可能会认为强|奸了这些女孩的另有他人,而菲茨赫伯先生仅仅是负责在事后前来刻字。”

她的语气很清楚地表明了她并不想接受哈利·罗宾森的示弱,她要堂堂正正赢得胜利,而不是靠着对方律师卖她一个人情。

这句话引起了阵阵大笑,埃维斯猜测康斯薇露肯定将自己的伪装告知了公爵夫人,她才会说出这种话——对真正的路易莎·克拉克而言,这无疑是狠狠地撕下了伤疤,但从效果上来说,这种血淋淋的玩笑,比血淋淋的现实更容易让人——尤其是陪审团成员——接受。

就如同学院曾经教导的:滑稽的死亡会让死亡变得滑稽,却不会让滑稽失去本身的幽默。

“笔迹是可以被伪造的!”在哄堂大笑中,哈利·罗宾森高声嚷道,“就像我说的,如果这一系列的罪行都是由菲茨赫伯先生身边的亲近之人所为,那么伪装成菲茨赫伯先生的模样,接近这些正与菲茨赫伯先生有亲密关系的女人。并在强|奸后伪造菲茨赫伯先生的笔迹——因为这个人知道每次都是与菲茨赫伯先生有过来往的女性被强|奸,很难被警察视为巧合,因此故意将罪行推到他身上,也并非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对于这个理论,罗宾森先生,你有什么证据吗?”公爵夫人轻蔑一笑。

“我也许没有直接的证据证实这一点,但你不能否认,丘吉尔先生,这个理论是很有可能成真的。让我们别忘了先前怀特太太给出的证词,这位看着菲茨赫伯先生长大了的女仆长认为他是一个温和有礼的好孩子,绝不可能犯下杀人的罪行,就更不要提强|奸妇女了。更何况,我的委托人甚至愿意承认他犯下了杀人的罪行——当然这是建立在有苦衷的前提下——既然他愿意承认一个严重的多的罪行,那么为什么不愿意承认强|奸的罪行呢?或许,这是因为他根本没有做过这样的事。”

哈利·罗宾森又恢复了那一贯狡诈的作风,避重就轻。可惜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那你要如何解释菲茨赫伯先生企图□□博克小姐未遂的罪行呢,罗宾森先生?如果菲茨赫伯先生真的如同你所描述的那么绅士礼貌的话,那么他根本不该被以这个罪名起诉,不是吗?”

“那次□□未遂只不过是博克小姐的一面之词——”

“而这个理论,恕我直言,罗宾森先生,也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如果你无法提出更多的证据的话,我相信尊敬的法官会同意我的看法,那就是我们不必继续浪费时间在这种猜测上,而是该放在那些会切实推动庭审进度的证词上。”

“丘吉尔先生,我——”

哈利·罗宾森气急败坏地还想说点什么,但是公爵夫人直接转向了法官,“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想继续我的询问,尊敬的法官。”

法官点头了,哈利·罗宾森心不甘情不愿地闭上了嘴。

“克拉克小姐,在你与菲茨赫伯先生的相处过程中,可曾有任何令你感到不适或奇怪的言行举止——特别是与你的外貌,或者与你的名字‘路易莎’有关的?我注意到你的金发被剪短了,这与菲茨赫伯先生有关系吗?”

“是的。因为他总是痴迷于此。他喜欢让我转过身去,解开我的发辫,让我的头发散落下来。他可以就这么一直注视着我的背影,用手指轻轻梳理着我的发丝,有时甚至像是他忍受不了我的正面,只希望看到我的背影一样——因此,在,在,在那件事发生以后,我再也无法容忍我的头发,所以……”

埃维斯一字不差地复述了路易莎·克拉克告诉他的这段话。

“你的头发很美——即便剪短了。”听了这令人心碎的一番话后,他真心实意地夸奖着,希望这能稍稍点亮她的心情,“这与那个男人无关。”

“我宁愿没有这一头金色的长发,我宁愿从未有人对它夸奖一句,我宁愿它干枯得就像夏日的稻草,颜色活像从泥巴里挑出的麦穗。我想要死去,可我不得不以一个被强|奸了的女孩身份死去,不得不以路易莎这个名字死去,不得不带着这一头金发死去。我宁愿我是另外一个人,甚至是一头待宰的猪,浑身沾满粪便与饲料,也比现在快乐。”

“为什么是此刻?”他问出了玛德·博克早已问过的问题,没有期待得到一个答案。

“如果我告诉你了,will you be my death”

玛德·博克被传唤了上来,证实恩内斯特·菲茨赫伯在与她交往的过程中从来没展现过这样对背影的痴迷。

“而这样的行为特征也从未出现在其他与菲茨赫伯先生来往的受害者身上。”尽管这些受害者没有出庭作证,但她们都提交了一份详尽的,有签字的书面证词,公爵夫人提到的就是那些,“而还有更多的证实克拉克小姐不同于其他受害者的证据——”

埃维斯继续说了下去。在最终实施□□以前,恩内斯特·菲茨赫伯与路易莎·克拉克来往了好几个月,但他在信件上的态度与他在现实中的态度全然不同。在信件上,她是“路易莎小姐”,恩内斯特·菲茨赫伯会称赞她是全世界最可爱的女孩——而不是女人;他会夸奖她聪慧,乖巧,温柔,谆谆地对她的前一封来信给出看法与建议;在信件上,他几乎不会写下任何肉麻的话语——这与其他的受害者都不同,她们无一例外地提到了恩内斯特·菲茨赫伯在写给她们的信件上用词大胆,语句亲密,甚至会写下“令人全身止不住地打颤”的内容,也会许诺给她们婚姻,给她们贵族的身份,许诺一切他说拥有的东西。

但恩内斯特·菲茨赫伯从未在信件上向路易莎·克拉克承诺过这一切。

“因为,堂哥是不可能向自己的堂妹承诺这些的,不是吗?”

公爵夫人微笑着询问着恩内斯特·菲茨赫伯。他与自己的黑暗搏斗得是如此狼狈,看上去甚至有些可怜。但他因为玛丽安娜而被唤起的良知正在逐渐衰退——因为真相的步步揭露而逐步地衰退。如今他已经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语,只是软弱地摇着头,有气无力的声音从他嘴里断断续续地漏出。

“不——不是——”

哈利·罗宾森这时只能时不时地喊出一句反对,或者阻止他的委托人发言。他已经彻底丧失了主动,无力再组织起反击,辩驳公爵夫人的辩词——因为他如今根本不知道对方想要证明的是什么,不知道证实路易莎·克拉克小姐的特殊与恩内斯特·菲茨赫伯的定罪有什么关系,公爵夫人看似没有在任何一个起诉上完成陈述,或者定下结论,却在每一条罗列的罪行上把他逼入了死路,无论他如何争辩,最终都会被绕回“恩内斯特·菲茨赫伯的确干了这件事”的方向上。

“也许在强|奸行为发生当天的事情,更能说明路易莎·克拉克小姐的特殊之处——”

他们约在了一间小旅馆见面,就如同当年恩内斯特·菲茨赫伯与玛丽安娜约见的小旅馆,就如同其他的6个女孩被强|奸时的地点。

他要她转过身去,因为他想要告诉她一件事。

“你愿意与我一同私奔吗?”他温柔地问道。

路易莎·克拉克几乎是立刻拒绝了,她有自己深爱着的家人,她不愿让他们失望——哪怕是为了贵族的身份。但她无论接受抑或拒绝,都不可能改变接下来发生的事。

恩内斯特·菲茨赫伯霎时之间如同变了一个人般向她扑来。

路易莎·克拉克吓得浑身僵硬,颤抖不已,随即说出了一句她最不该说出的话。

“恩内斯特,我是路易莎啊,你认不出我了吗?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响应这句话的是砸在太阳穴上的一拳,几乎让她立刻便昏了过去——只是几乎。她仍然留有一丝意识,而这一丝意识让她清醒地经受了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不幸,但也让她看到了恩内斯特·菲茨赫伯的表现——他悲恸地痛哭着,可又同时是那么的愤怒,他用金发遮掩了路易莎·克拉克的脸,但发丝遮不住罪恶,遮不住羞辱,它遮住的只是恩内斯特·菲茨赫伯的脸,让他忘却那不过是个无辜的少女。

埃维斯知道要如何冷静又不失痛楚地讲述这么一个故事,知道要如何克制的歇斯底里才能让人更信服,甚至知道要怎么控制自己的语气,可以让自己听上去像是在抽噎。可他即便是这个世界上最优秀的间谍,也无法完全模仿出路易莎·克拉克亲口讲述时,在她眼里浮动的死寂。

也许路易莎·克拉克从未把他当做是一个活人,痛苦已经夺去了她的理智,让她以为自己是撒旦派来的使者,是披上阴影的天使,或者是某个早已被遗忘姓名神灵的声音,悄悄地被她的绝望召唤而来。她说出了一切,但不是为了自己的承诺,不是为了能在法庭上成为证词,能让有罪之人付出代价——

而是为了能让自己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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