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Consuelo·

上一章 【文学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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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内斯特·菲茨赫伯一定是哈利·罗宾森遇到过的最为棘手的委托人。

康斯薇露看着眼前这名律师因为对方的话而瞬间煞白的脸色, 心想。

从她所在的半空中, 可以清楚地看见庭审室里发生的一切, 坐在旁听席上的听众们都困惑地交换着眼色,恐怕这些法学院的教授与学生从没遇到过被告竟然会主动打断证人话语,为自己增添更多的嫌疑的情形。

而女仆长则立刻辩驳了他的说法。

“恐怕您误会了, 恩内斯特少爷, 不管您是从谁那儿听说这个消息,那都是谎言。玛丽安娜的孩子的父亲是斯塔福德男爵, 我非常肯定这一点。”

哈利·罗宾森活像恨不得用拳头将恩内斯特·菲茨赫伯的嘴堵起来。如果玛丽安娜死时怀着斯塔福德男爵的孩子,那么至少在表面上,恩内斯特·菲茨赫伯的杀人嫌疑无形中就减少了很多——在陪审团成员的眼里,玛丽安娜被男爵所杀的可能性一下子变大了。一个怀着主人孩子的女仆不管怎么说都是一桩丑闻, 为此犯下杀人罪过并不奇怪。相比之下,一个15岁的男孩的杀人动机——不管是什么——就显得薄弱多了。

正是因为计算到了这一点,伊莎贝拉才笃定哈利·罗宾森一定会接纳怀特夫人成为辩方的证人, 甚至会迫不及待地让她第一个就出场。

路易莎依旧表现得很平静, 她的视线一直停留在恩内斯特·菲茨赫伯的身上——几秒钟前那个懒散困顿的男人已经消失了,现在站在被告席位上的是一个阴鸷凶狠的男人。很显然,这是拜她回到座位前不做声地对他说出的那句话所赐。

旁听席上的观众都相互疑惑地交换着眼神,显然从未见过被告如此坚定地要往自己身上揽罪。而长廊的玻璃上挤着数十个被压扁了的鼻子。如果有谁说继续观摩下去需要一英镑的付费,这些人也会毫不犹豫地掏出钱包。

“你怎么能确信这一点呢, 怀特夫人?你有任何证据吗?”

“像这样的事情,是不可能留下任何证据的,我只是说出我所知道的真相而已, 丘吉尔先生。”

而这正是伊莎贝拉说服了女仆长去做的事——说出当年的真相。

如果玛丽安娜当年真的怀孕了,并且被安置在了村庄里生活,那么斯温纳德厅里一定会有人知道这个真相,康斯薇露很肯定这一点。因为必须得有人给玛丽安娜送吃的,喝的,一切她生活上需要的用品。还得有人经常去探望她,照顾她,确保她状况稳定,身体健康。这个人必须是斯塔福德男爵信任的对象,而且还要守口如瓶,能干敏锐,才能确保在办好事情的同时,还不被村里的任何长舌妇发现。

斯温纳德厅的女管家在当时年纪就很大了,玛丽安娜去世以前,她就生了重病,不得不去医院医治。以她的身体状态,不太可能被斯塔福德男爵委托这一重任,这么一来,嫌疑就落在了斯温纳德厅的女仆长身上。毕竟,这个职位不仅允许她自由出入宅邸,也意味着她是宅邸里最了解女仆状况的人。

唯一的问题是,这么一位重要的证人,是不会轻易跟着玛德·博克转换立场的——甚至,能不能说服她出来提供对自己曾经的主人家不利的证词都很困难。

因此,伊莎贝拉制定了一个大胆的计划。

她声称斯塔福德男爵已经与马尔堡公爵达成了协议,他想要保住自己的继承人,为此哪怕牺牲自己的女儿也无所谓。他已经将当年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乔治·丘吉尔,希望能通过女仆长的证词减轻自己儿子杀人的嫌疑,最后被无罪释放。

这是一次大胆的赌博,几乎所有与这场庭审,与路易莎,与最终取得胜利有关的决定都是一次豪赌,但每一次伊莎贝拉都赌对了。

女仆长听她亲口说出玛丽安娜孩子的父亲是谁,就已经信了十分。

这样的胆量与决断,会让她成为一个极其出色的政客。康斯薇露心想。

当然,让女仆长站在这里的不仅有来自主人家的“许可”,也有现实的利益诱惑。马尔堡公爵的地位,还有乔治·丘吉尔的名声,都让这位曾经的女仆长确信在出庭后,就能在伍德斯托克找到一份工作,得到一块土地,与自己的家人过上更加富裕安定的生活,

“你只要说出你所知道的真相,就可以了,这就是斯塔福德男爵的要求。”

“那真的能让恩内斯特少爷脱罪吗?”这精明的女人担忧的不是将路易莎小姐送入监狱,而是自己能否完成任务并得到奖赏。

“相信我,怀特夫人,只要你说出真相,那就没有一个有罪之人能无辜地走出那间房间。”

那时,伊莎贝拉意味深长地回答道,于是——

“真相是——我知道恩内斯特少爷从来没有与玛丽安娜有不伦的关系,尽管那是在府里流传的谣言。然而那只是因为有男仆无意撞见玛丽安娜衣衫不整地从某间客房中走出,而恩内斯特少爷又与她关系甚笃的原因。真正与玛丽安娜有染的是斯塔福德男爵,因为总是我去收拾事后一片狼藉的房间,因此我对这一点再清楚不过。”

在法官的允许下,一个男仆被带了上来,证实了女仆长的证词,一同上来的还有一个年纪颇大的洗衣女工,证实了女仆长曾经直接将有精|液痕迹的床单带去给她清洗,并且嘱咐她保守秘密。这样的偷情持续了三个多月,直到玛丽安娜慌张地告诉了女仆长,她的月经已经有两个月没有按时到来了。斯塔福德男爵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因此赶在玛丽安娜的肚子会开始显现前,将她从斯温纳德厅辞退了。

“告诉我,伊万斯小姐被辞退以后,发生了什么事,怀特夫人?”哈利·罗宾森几乎称得上是喜滋滋地询问着。

“斯塔福德男爵将她安置在村庄里,我打扫了一间村舍,帮助她在大半夜地搬到了那儿。她要是需要什么,也是我送给她。我总是说是给村子里的穷人送些物资,因此从来没人怀疑过我。”

“也就是说,除了你与斯塔福德男爵以外,没有人知道伊万斯小姐被安置在村庄里,就算知道,也不知道她到底居住在哪里?”

“是的,罗宾森先生。我非常的小心,村子里从来没有因此而起什么谣言,就因为我从来没留下过任何把柄,您去打听打听就知道了。”女仆长自豪地说道,对自己当年的能干很是骄傲。

“那不是真的,我知道玛丽安娜住在哪儿。”

恩内斯特·菲茨赫伯再一次毫无预兆地开口了,哈利·罗宾森迅速转过身去,速度之快,没有扭伤脖子简直就是一个奇迹。“菲茨赫伯先生,我想您现在恐怕有些糊涂——”

他干笑着说道,眼神里闪烁着严肃的警告。可恩内斯特·菲茨赫伯根本不理睬他,又将适才的那句话重复了一遍。

“非常有趣的陈述,菲茨赫伯先生。你为什么会认为自己知道伊万斯小姐的住处呢?”

伊莎贝拉出手了。

“反对,法官!这根本算不上是一个有效的问题!菲茨赫伯先生,你不需要回答这个问题,怀特太太还在陈述她的证词,也许我们应该让她先说完——”

“安静。”恩内斯特·菲茨赫伯毫不客气地冷酷训斥道。哈利·罗宾森的脸涨红了,脸上青筋贲起,如同一个熟过头的李子,随时都有爆开的风险。

法官如今看起来就跟底下的那些法学院教授们一样困惑,康斯薇露发誓,她甚至瞥到法官探询地望了望那些教授们,似乎希望能从他们的表情上得到什么指示,看看谁有应对这种情形的经验。“反对无效。”他喊出来的声音有些迟疑,“丘吉尔先生的询问没有任何问题。菲茨赫伯先生,请你冷静一点,如果你继续与你的律师起冲突的话,恐怕我将不得不提出休庭,等你与罗宾森先生完全达成一致以后,再重新开始审理。丘吉尔先生,请继续。”

伊莎贝拉站了起来,径直地走到了恩内斯特·菲茨赫伯的面前,与他对视着,她的眼中映不出对方的身影,只有黑暗倒映在里面。

“你为什么会认为自己知道伊万斯小姐的住处,菲茨赫伯先生?”

这是一个无比巧妙的问题,巧妙在于它无法直接作答,必须要稍微思考后才能得出答案。伊莎贝拉认为突破黑暗的关键就在于真相。至少在那些她看过的电视剧里,所有患有双重人格分裂症的人都是因为被告知了客观的真相而觉醒过来,意识到了另一重人格干了多么残忍的事情。

“她告诉我的。”恩内斯特·菲茨赫伯,或者说是他的黑暗,冷冰冰地回答道。他的眼神上下打量着伊莎贝拉,就像在打量着一个没有生命,却会说话的物体。

“这么说,她一定要通过怀特夫人,才能将纸条传递到你的手上。怀特夫人,你可曾收到过任何这样来自于伊万斯小姐的纸条?”

“不,丘吉尔先生,但我的确为恩内斯特少爷送过一张纸条给玛丽安娜,就在她去世的前一天。”

黑暗的脸突然扭曲了一下,他也许要开口斥责这是谎言,但只是古怪地张开了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菲茨赫伯先生,你曾经写过一张纸条送给伊万斯小姐吗?”

伊莎贝拉转而向恩内斯特·菲茨赫伯发问,可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面容扭曲得更厉害了。就像他的肌肉各自有各自的意志,分别向不同的方向拉扯着他的嘴角,一部分想要说“是”,而另一部分想要说“不是”,还有一部分打算保持沉默。他的双手紧紧地抓着栏杆,颤抖从指尖开始,逐渐向上蔓延,他看上去像是病了,庭审室里所有人都莫名其妙地盯着他。

“如果怀特太太说的是真的,你的确给伊万斯小姐写了一张纸条——那么,你是否在纸条上要求她与你私奔呢,菲茨赫伯先生?”

路易莎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她的脊背僵立起来,脖子伸得长长的,眼睛半眯着,紧紧盯着伊莎贝拉与自己的哥哥。

“让我想想,”伊莎贝拉小声说道,“你第一次爱上了一个女孩,她有着一头柔顺闪亮的金发,就如同太阳一样耀眼;她美丽,温柔,又善良;她照顾你,关心你,爱护你;你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可她却被辞退了,直接消失在了夜里,于是你们就这样被迫分离……

“你知道她肯定在附近的某个地方住着,你说不出是为什么,你就是这么觉得。渐渐地,你发觉怀特夫人总是会去村子里办事,每次都会带着一些东西,食物,衣服,尽管她说是救济穷人,你却觉得不对,你能肯定她是将这些送给了伊万斯小姐,也许是直觉,也许你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于是,你决定与她一同私奔,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确保你们会永远待在一起,再也不被任何理由分开……我说的对吗,菲茨赫伯先生?”

哈利·罗宾森没有反对这样带着诱导性的证词。而整个法庭在这一刻陷入了极致的寂静中,仿佛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恩内斯特·菲茨赫伯会给出的答案。

“是的。”

一个颤栗的答案从牙关里挤出了,带着一滴眼泪。深爱与黑暗之间,终究还是深爱占了上风。

哈利·罗宾森松了一口气,至少恩内斯特·菲茨赫伯这么说,就等于同意了女仆长所提供的证词。

“很显然,尊敬的法官,菲茨赫伯先生记错了一些细节——这么说的话,怀特夫人,路易莎小姐有没有可能得知这一次完全由你促成的约会呢?”他迅速转移了话题,明显想要赶在法官判定他的委托人精神状况不足以继续庭审以前推动着证词的进展。恩内斯特·菲茨赫伯低垂着头,仍然微微颤抖着,那滴眼泪在他脸上留下了一道清晰的痕迹,分开了他的五官,一半映着窗外的艳阳,另一半则隐藏在阴影里。

“没有可能。因为害怕被人发现,恩内斯特少爷转交给我的纸条是现写的,他叠好后交给我,千叮咛万嘱咐我一定要赶在第二天以前将信交到玛丽安娜手上。光是看恩内斯特少爷当时脸上的神情,我都知道他写了些什么……”

“你把这封信交给了伊万斯小姐吗?”

“没有,罗宾森先生,那实在太不适合了。但我的确向玛丽安娜提了一句,告诉她应该干净利落地了断与恩内斯特少爷之间的感情,她可以写一封信,我会转交的……但她拒绝了我的提议,我也没有强求,她毕竟是个孕妇,而且精神并不稳定。”

“精神并不稳定?”哈利·罗宾森立刻着重问了一句。

“是的,我很难形容,也不怎么能说的上来,先生,但谁都能看出来她不太正常。因此我每次离开都会把村舍的门锁上,免得她逃跑。我一开始还以为她是因为被辞退而精神恍惚,还告诉她,斯塔福德男爵已经保证过了,等孩子一生下来,他会找个理由把她雇佣回去,这似乎把那可怜的女孩吓得不轻……”

“如果你没有将纸条交给伊万斯小姐,怀特太太,她又怎么会在那间旅店中出现呢?”

“她偷走了那张纸条,还有村舍后门的钥匙,从我的外套口袋里。”怀特太太承认道,“我直到后来才发现这两样东西不见了。那天我回去有些晚,险些要赶不上晚饭,因此十分匆忙,没有第一时间检查身上少了什么。”

“在那之后,你可曾与菲茨赫伯先生汇报过纸条的结果?”

“没有,罗宾森先生,就像我说的。等我赶回时刚好赶上斯温纳德厅的晚宴,晚宴过后,我就基本在楼下做事了,但我的确将纸条的事情汇报给了斯塔福德男爵。”

“包括纸条上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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