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鹤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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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鹤归

  世人谁也不知诟病旌贲之下踢天弄井的楚成欢竟潜藏在姑苏城中山腰上一间老宅院之中,自打见了李鄄自陨之事便半身不遂,凡事都要依靠身侧那个素衣白衫的道长模样的男子。贺真遣走了多余的下人,只留下好些日子不见昨日方回来的阿四作帮手。楚成欢积攒了一口恶气,却无从发泄,只得在贺真端着汤水靠近他时别开嘴,抑或是将碗筷弄翻,脏了贺真一身,贺真也不恼,擦干净自己和楚成欢的衣裳继续贴着楚成欢的唇一口口喂下。

  贺真侍奉在楚成欢侧许久不离不弃,就连那仙人一般的眼睑之下都泛出了些许青痕,楚成欢看在眼里,可他却偏偏不给贺真一个好脸色。

  “你对我这么好,怕不是在看我笑话可怜我罢,”楚成欢冷笑一声道,“我可从没想过有朝一日竟会被你如此相待。”

  贺真伸出帕子擦干净楚成欢的嘴角,娴熟的动作轻轻掠过他饱是戾气的面孔:“你不高兴?”

  楚成欢没想到贺真竟说出如此一句话,叫他又气又羞。贺真见身下的这个男子也不再抗拒,才继续喂了一口汤药,见楚成欢眉头紧皱,他以为是烫,凑近了吹上一吹又给楚成欢送了过去。楚成欢敌不过他的执着,才轻声说了一句“苦”。贺真见他如此说,拾起药盘里的蜜饯,他口含着蜜饯,温润的甜味借着贺真的唇齿渗透入楚成欢紧闭的口中。

  贺真知道,从前在马莲山时毓如江说过楚成欢怕苦,喝药时必有蜜饯。

  楚成欢瞪大双眼,似是不信贺真竟如此侍弄自己。他半睁双目,清晰看见贺真的眉睫和高挺的鼻梁就在自己面前,不过咫尺。

  “我放走李鄄时,就把之前我钉死的院门打开了,你为什么不走?”楚成欢问他道,琥珀色的瞳孔微垂,似乎对方才温存颇有留恋意。

  贺真不说话,把他身上的棉被盖得踏实了些,转身要走却被楚成欢一手拉住。

  “你滚吧,别在我面前惺惺作态了。”楚成欢收回手挡在自己眼前,把身子往里头侧着躺。等到贺真已经拂袖而去,房门悄无声息之时,楚成欢才挣扎着爬起来,却不慎从床榻上摔落在地。手肘搭着力一步步爬到桌案前,暮花天正要摸索寻找什么时,忽然一只手摁住他四处探寻的手。

  阿四一双细眼贼溜溜得转了转,丑陋的面皮笑起来尽是褶子:“楚盟主,找什么呢?戏鱼”

  楚成欢瞪大眼问他:“印呢?我的印呢?”

  “哦?楚盟主说的是这样东西么,”阿四从怀中取了出来,正是他的那方锦布包裹和摸起来的手感,阿四没等他多摸几次就收了回去,站起来将这东西拿远,“‘武林盟主印’,是么?”

  楚成欢见东西如今在阿四手中,只好语气软下几分,好声好气匍匐在地说道:“阿四,这样东西现在还不能给你,你再等等,等些时日……”再等些时日,等蕈玄拿下剑暖阁,等他一举称霸武林他便彻底收手让贤,将区区从前盟主之位给他享受清福也不为过。他原本以为,阿四是知好歹廉耻的人,该是知道他的提携之恩,直到他忽然抬头才留心到阿四一身的锦衣绣服,原本凌乱的头发尽数被玉冠裹束才醒过神。

  这身红衣,正是他昔年主持武林大会时的绣服,上面的麒麟瑞兽栩栩如生,纵然他如今耳目不慧,却也辨晰得清楚。

  “阿四,你……”楚成欢忽然气得说不出话。

  “盟主,阿四是个粗人,不懂得那些‘时机’啊,‘等’啊,这些玩意儿很玄,阿四只直到摆在眼前的东西就不能让它凭空逃走,”阿四蹲下身,把玉印放入怀中,“我可多谢了盟主,阿四拿着你这块玉印一路北上见识了许多大门派,都尽对我好酒好菜招待,都把我这个低贱的乞丐叫做‘楚盟主’呢,回到金陵城,金陵城真大真好看,比起这个小小的姑苏,我倒是更喜欢前朝的皇城根。哎,盟主你可别逃呀,我到了金陵楚府里……”

  楚成欢五指反扣在地上,膝盖歪歪扭扭地爬动,好像一只落荒而逃的刺猬。阿四站到他手前蹲下来也学着他在他身边爬行,一边爬一边说道:“楚盟主,你听我说呀。那些人都知道我不是你,可看见我拿着你的玉印,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不听话的几个,我把她们都杀了。那个你的近卫蕈玄,被你派到北都城去了吧?府里只剩下些许个美貌婢女,嘿嘿嘿……有一日我喝酒喝的痛快去后院里乘凉,我知道,盟主你是个断袖,平日里最喜欢和这些个男人鬼混,我承认你长得是不错,这身子透过窗看去也不比女人逊色……”阿四污言秽语起来,有些语无伦次,楚成欢这才闻到一股酒味,厌恶又吃惊地别开脸。

  “你这样的人,竟然也在后房藏了个女人呢,”阿四爬到他面前,扭曲又带着一股子恶臭的笑容塞满了他的眼睛,“那女人虽说年岁不小,可看着却实在精致,别有风韵。就是是个疯妇,满口胡话,成日抱着个玉枕说是自己的孩儿。”

  是景氏。是景氏啊!李鄄设计自己调虎离山,想要挟毓如江等人听命,必然挟持了一干家眷在金陵。徐氏料想也是收到了李鄄的消息,才一路往南而来,恰逢他派阿四到北边去寻。李鄄自作聪明,设计了这样一个烂摊子丢给他独自一人。

  楚成欢意识到什么,面色一冷问道:“你对景氏做了什么?”

  “景氏是你老婆吗,看起来比你老好几岁,她倒是不哭不闹的,我让她叫夫君就是夫君,听话的很,”阿四回想起那销魂滋味不禁打了个颤,“她皮肤白白的,胸口还有一颗朱砂痣,在榻上浪得很……”

  楚成欢忍无可忍,反手正要掌掴他,却被阿四捉住,膝盖压在他的腰上,油腻恶心的热气吹在他耳侧,说道:“可这万般美色都比不过楚盟主你风情万种。我从前不懂这些个武林俊杰唯你马首是瞻的作态,如今我可算是懂了。你这武林盟也算是落在我的手里了,你不如就乖乖束手就擒我放你一条活路,你待在这姑苏大宅之中和贺道长你侬我侬,往后我们谁也不提这事。”

  楚兴死后他重坐盟主之位,极少出面,江湖中认得他面目的人本就不多,念在他名声不好,他也不愿去趟这趟浑水。却不想这桩桩件件都变成了阿四的绝佳机会,一夕之间从任人可怜的街头乞丐、六姓家奴摇身一变成了盘踞一方呼风唤雨的武林盟主。

  “林阿四,你不得好死!”

  贺真。

  楚成欢恍然大悟。

  “想不到,竟是贺真算计我最深!”楚成欢苦笑瘫在地上长嚎一声,拿出怀中的锦囊中一看竟然是贺真在云山观的玉腰牌,“是贺真和你沆瀣一气,早在颜至明妻小回来之前就调走了玉印!好一出如姬窃虎符。”

  阿四显然不想放过他,肥厚的双唇就要贴上他的侧脸,楚成欢左右躲避却被捏住下颌。

  他正想着就要认命,忽然门扇被推开,室内通彻明亮,只见贺真端着饭菜直走进来。阿四见了贺真,慌忙站起来从贺真身侧大步走出,生怕贺真反悔要他好看。贺真见了他,并无半分诧异不妥。

  楚成欢侧卧在地,胸前衣襟凌乱,发丝耷拉在脖颈和苍白的面孔上,见了贺真走近自己,只觉得讽刺。

  “你在我身边那么久,就是为了今日罢,”楚成欢抬眼看了看贺真,被贺真拦腰抱起放回榻上,“今时今日,我所有的努力都尽付东流,什么都没有了。”言语间明明是诉不尽的悲凉,可他看见贺真的眼睛时,好似一切都尽可以被原谅。

  贺真挑开楚成欢面门上的细碎头发,清澈眸中幻化的苍山好像都被融化,变成千里连绵不绝的春江。贺真抱紧他,低声在他耳边说道:“我没有做错,也不会弃你而去。”

  他的指节细长,握着楚成欢软糯的身体苍劲有力,偌大宅院偌大山城中,好像只有楚成欢和他二人一般。

  阿四原本想阻拦楚成欢走出宅门,不料被贺真冰冷眼神一激,清虚剑白光一闪,“让开”二字吓得阿四瑟缩了回去,只得目送贺真搂着楚成欢摇摇晃晃坐着颠簸的马车,往山下驶去。

  门外是阿四布置下的人,黑压压的一片,目送手无缚鸡之力的自己和贺真一步步跨出门槛。即使知道楚成欢半身不遂,可从那些人眼里依旧能看见恐慌。楚成欢一在江湖露名便是祭剑二十五人的血债,曾经凭借纯阳剑和金陵楚氏惊蛰二十九式稳坐江湖,那可是一出手就动辄死伤百人的杀器。

  谁敢轻易动他?

  可如今,谁都能轻易碾死他。

  “且慢!”阿四叫住二人,走上前将楚成欢背后的纯阳剑摘了下来,不等楚成欢答应就叫人送了下去。楚成欢手悬在空中,看着阿四粗鄙的面目就觉得恶心。

  他觉得好笑,阿四这种贪得无厌在阴沟里打爬的人,竟也有一日飞上枝头做凤凰。在贺真怀中不知过了多久,他躺在贺真的膝盖上抬头看清贺真高挺的鼻尖,他的淡色的嘴唇,还有他一丝不苟高束的领口。

  他的衣襟上纹着鹤,黑白分别,通身一派不纳尘俗的仙气。伸出手去拨弄贺真的唇,却被贺真捉住手腕,轻轻落吻他的手背和指节。

  “贺真,”楚成欢问他,“我们去往何处?”

  贺真不说话,可眼下他又能去何处呢,早已沦为无根浮萍随尘波逐流而生。贺真带走他,左不过是可怜他,成全他的假慈悲,抑或是报他昔年陨落之仇。他昔年曾在云山观破了贺真闭关的道心,荒唐朝暮囚禁贺真,与他骨肉相缠三天三夜才肯罢休。如今贺真勾结阿四真想作弄他,也是应当。

  ——“你那么欢喜贺真,为何还纠缠我不放?”

  脑海里忽然闪过李鄄的话语,让他浑身一颤。欢喜么。他曾经说他爱贺真爱到发狂,就是死都要再见贺真一面,可如今他看着贺真,却觉得好似又回到了那年严家山之中。他和贺真那么近,又那么远。贺真那样清冷不可冒犯,自己是那样龌龊凡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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