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就算是盟誓，也可以不作数的。”
盛夏鸣蝉爆裂似的响，将人的脑壳都要吵炸。李鄄是在困倦和焦躁中醒来的，他原本就是个浅眠的人，如今身侧楚成欢的身体已经不在身侧，而余温尚且还有些许留存更让他夜中心惊。披了外衣绕过屏风就看见楚成欢正挑灯拭剑，一地的零散书信，一眼望去尽是大逆不道之言，火盆里是烧不尽的宣纸。
毓如江离去后，这逼仄宅院中竟也显得宽敞冷清。宅中只剩下他和贺真，楚成欢平日里见了贺真就算是贺真主动报之一笑也熟视无睹似得躲开，入夜后也只宿在自己房中召幸。
他知道楚成欢终究要做某些事。忽然楚成欢双目赤红地转过头来看着他，纯阳剑冰凉地抵在他的颈间，沙哑的声音让他险些认不出是对方：“你来做什么。”
李鄄弯腰拾起一张被风吹落到脚边的废纸，放进火盆里说道：“这么晚了，这样下去对你身子不好。”说罢将身上的外衣盖在楚成欢单薄的亵衣身上，楚成欢却并不领情，逼退李鄄近身，一手更是将纸更大力地扔进火里。
“你若是想阻拦，尽可收心。”楚成欢目光阴狠，倏忽收回了横在李鄄脖颈的剑。
他隐隐也知道楚成欢日益膨胀的野心，那是他阻挠不了的。忽然门外小心地传来一阵问话，仔细听是阿四的声音：“两位爷是出了什么事么？”
“没事，你下去吧，”李鄄替楚成欢应了声，拉扯着楚成欢绕过屏风熄了灯，“我们这就睡了。”他生怕阿四起疑推门进来收拾，慌张地拉着楚成欢将他***捂住他的嘴唇。
楚成欢没有挣扎，直直地看着李鄄在黑夜里一片漆黑的双目：“李鄄，如今我只剩下你和贺真了。”李鄄点点头，轻轻亲吻他的脖颈，两个人的身体炽热却迟钝着未曾纠缠。
李鄄察觉到楚成欢的克制，从他身下坐起来拉着楚盛欢的双手看着他：“你心里最欢喜贺真，以致如此疏远。为师也想听听，你究竟为什么那么喜欢他。”人事更迭，饱经离乱，他身心里放过的人一个又一个，却终究从没有忘记贺真。事到如今，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去有几分醋意。
贺真却是什么都未曾争取，也明面上看不见任何情义的清冷男子。而这也不难奇怪，毓如江先前为之嫉妒得发狂，不惜下毒与贺真决裂。
“我说过……”楚成欢才刚开口，就被李鄄打断。
“他如高山深潭，清风朗月，可望不可及，可及不可得，是么？”李鄄一语点破楚成欢的托词，“你口口声声说你爱的不过是贺真的皮相，引得毓如江崩溃作势，这一切你都算得圆满，不是么？”
七年前毓如江看破他对贺真的心思，在落山红第一次出逃奸计落败时曾骂道：“天下俗人都有一般共性，像你一样以貌取人。”他那时便懂了，毓如江认定了他不过是爱贺真的皮相，轻巧的一句话中掩不住他的醋意。时隔多年算计毓如江，终究还是要拨一拨当年那根横在心里的刺才好。
——“贺真的皮相之下，究竟是什么，把你的心在这离乱的七年里，紧紧攥的不放开？”！
楚成欢第一眼望见贺真时，一如明月松间照。他的脸上没有分毫的烟火之气，在清冷月下好像是如玉雕成的仙人。白衣翻出雪浪，青丝一丝不苟地梳进发冠里，只静静站在高处平和地看着自己，眼中没有分毫波澜。
他那时，只是轻叹了一声是个十足的仙人，有姑射之美。贺真不苟言笑，他那时也爱逗他玩乐，只觉得是个有意思的人物。楚成欢以为贺真就像是初见惊艳的香茶，热度散了片刻入口就没那么甘甜可口了。
直到他第一次元斗发作，伏在贺真心口说些胡话时，他才忽然觉得贺真却是个越深究越浓郁的酒水，卸去他层层叠叠的包裹和伪装，他发觉贺真清明的道心之下也是一个赤城又真实的肉体凡胎。
他不是浅淡的，而是入口之后也是热辣的，烧得能为他肝肠寸断。
他被金陵所困，贺真也同样被他的云山观所困。高高的襟口遮挡住他的脖颈，繁复的礼节把他的腰封紧锁，就连一个人表达欲求的面孔也被那些道士不通人情的铁面所侵蚀。只有那双眼睛里，尚且还存着他身为人的残证。
一个人生来就要被贯上枷锁么。生来就要被这些恩深义重和期许搅乱前路尽付泥泞。
他坐在李鄄腿上，忽然哈哈一笑道：“贺真诚不欺我，便足矣了。”
“你那样欢喜他，为何又不放过我呢，”李鄄见他回想一柱香时间，竟然只说了一句诚不欺我，“你对我终究是恨多于情的。”
是杀父之仇，凌、\辱之恨。
楚成欢却摇摇头止住他口中的胡言乱语，手指在唇间迫使他噤声。
——“李鄄，到如今我和你之间已经没有恨了。”
烈马嘶嘶，楚成欢摸了摸那马的毛发，转过头去身后的李鄄说道：“这是你的坐骑，我废了千辛万苦让人从白塔山找回来的，已经是匹老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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