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他是亲厚明理之人。
风平浪静好几日，艳阳高照映得百花灿烂。从山坡上望去，万户的竹架上也架起了五颜六色鲜艳的布料。不曾想过光阴若水，今时今日早已逼近盛夏。颜至明原本正在后堂修饰花株，忽然一声破天荒的“爹”带着银铃的清脆声从前堂呼啸而过。
他回过身，怀里多了个沉甸甸的小东西，死死抱着他的腰扯着他的衣袖不肯松手。七年未见，他没一时半会儿认不出是自己的儿子，直到他仔细摸了摸对方的面孔，才分辨出这是自己的长子颜求索。颜至明起先以为自己在做梦，直到他被颜求索拉扯到前堂，听到一声熟悉的“夫君”才恍然大悟。
“爹，娘带着我来找你了，”颜求索和父亲七年未见，自然是千般亲热，迟迟不肯放开双手，“爹，你怎么带着面具，爹，你看看儿子，儿子已经长得可以够到你的腰了。”
颜至明一时怔怔，恍惚分辨不了现实和梦境。他眼睛看不见任何事物，真相亲眼看看自己的儿子如今生得像不像他，长得有多高，是不是眉宇间也有那么一丝颜氏的风骨之气。他缓缓抬起脸，面对着他的发妻徐氏，一时之间竟也愧疚良多。
“爹，你知道么，七年前整个洛阳的人都说你死了，所有人都信了，只有娘不信。你平时不宠爱娘，偏偏宠爱何氏，将府中大权全都交给了何氏，可何氏才不过找了你五日就不再找你开始着手丧事了，还好楚盟主替我和我娘出了一口恶气，将那恶妇何氏拖出大门活活打死了，”颜求索乌溜溜的大眼睛仔细观察着面色不为所动的颜至明忽然瞧出些异样，“爹，你的眼睛怎么了？”
热腾腾的小手凑到颜至明眼前，颜至明捉住那只小手放在一边安抚道：“乖，爹没事，不过是患了眼疾。”
“那爹以后能看得见儿子长多高长多大么？”颜求索声音天真童稚，却字字犹如剜心，“这些年求索每时每刻都在想爹，我不信我爹那么神通广大也会被恶人害死。爹那么爱护我们，又是人中龙凤，连娘都说爹若是死了，就是天对不起颜氏了。”
颜至明不忍儿子难过，便随口哄哄道：“对，爹以后就会好了，好了就能看到求索的样子了。”他抬起头对上徐氏的面容，走上前拉住徐氏的手，只轻轻说道：“这些年，苦了你了。”
徐氏摇摇头，见了颜至明如今双目失明半面被毁的模样，不由双目渗泪、泣涕涟涟。颜至明听到徐氏低声哭泣，心头竟也有几分酸涩，他一手拉着颜求索一手将徐氏贴在自己胸前，只默默叹息了一句。
“老爷不知道，丧事办了不过一年，朝廷就褫夺了颜氏爵位、抄没家产，我自然是不肯的，就算不做这朝廷命妇我也要为我这为朝廷鞍前马后的夫君讨还一个公道。”徐氏早已泣不成声，在颜至明怀中更是难以自持，仿佛这些年所有的刚毅在这一刻都溃不成军。
颜至明早料到如此身后下场，当年从洛阳匆匆逃亡之时也只带了平日所好之物。悔不当初为徐氏和求索寻一处好归宿，如今得见他母子二人，更是心中情绪交叠。
“这七年，你们又是如何过的？”颜至明颤颤巍巍问道，心中早已对二人跌宕之路下了评判，更是面露难堪。他对二人早已不能用亏欠良多所形容，如今不过是听他二人遭遇，却也仿若受刑。
“我带着儿子回了大名府投奔父亲，原以为是一处安生地方，第三年父亲病逝了，大房的哥哥在北都做官分完了家财给了我一百缗钱，就将我赶出了大名府，我们一路从北流落南方，直到近来盟主派人找到我母子二人，我们才得以今日团聚啊！”徐氏声泪俱下，提及楚成欢时更是不胜感激。
颜至明身子一僵，起初不信又问道：“是楚盟主派人找的你们么？他有没有把你们关起来，或者以及没有对你们不好的地方？洙实怎么没同你们一起来？”忽然他想到何氏已死，那何氏膝下的一双孩儿又在何处？
颜求索抢先答道：“盟主待我们很是客气，爹，你放心，盟主不是什么坏人。洙实弟弟在门外的车上，他一路颠簸身子弱，就让他坐在上头了。”见小儿子安然无恙，颜至明也松了口气。
“是啊，老爷，盟主看上去也是个极为亲厚明理之人，我一路从北至南，虽说民间对于楚盟主私事谣传是有不少，可是我一见盟主本人我便明了，他不是个如此心胸狭隘、阴毒无情之人，”徐氏擦干眼泪仔细回忆道，“如今长江一带局势安详平坦，江中无水匪、山中无霸王，我想也是多亏了楚盟主的功劳。我母子二人受他荫蔽颇多，万万应该感激盟主恩情才是啊。”
颜至明未曾想到在徐氏眼中，楚成欢竟是如此宽和之人。莫非自己对楚成欢从来就未曾真正认识，也过于偏执不愿深究。他三人重聚天伦，心中对楚成欢的情绪更是无可复加，只思忖着松开二人问道：“你们何时动身回去？”
“我们？盟主答应咱们，我们三人还有洙实，四人一起回洛阳，”徐氏眼中闪着喜悦和残泪，抱紧怀中的求索，“当时虽然何氏掌管家中财产，可我也偷偷变卖了手头一些零碎的田产，就是想着有一天能找到老爷，和老爷一起带着孩子们回去生活。”
他听了心中一顿。徐氏拉着他的手指了指一侧站着的阿四，说道：“这是盟主派来找我的人，我起先不信，可他说他认识你，还能讲出你平时许多习惯，我就信了，才找到你的。老爷，快谢谢阿四师傅。”
“多谢。”颜至明谢过笑盈盈的阿四后，不禁变得有几分犹疑，那一刹那的疑惑终究被天伦之乐打散，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抱起求索放在肩膀上亲了几口壮实的儿子，又交给徐氏，说道：“我去找盟主说几句话，道个别，你就在此处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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