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昔我往矣，离人照落花
凤珏呆坐在桌前，无力的拖着痛的欲裂的头，于璟熙爱怜的替她抹去眼角的泪。
她记起曾经道邶城，刘牧跟她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为何他会说那些旧部依旧对她忠心耿耿，论何时，无论何地，只对她惟命是听。
她才明白，当初和萧璟在院中欢好之后，萧璟却说不能做她的夫郎，是因为那时候萧璟就已经爱上她了，碍于细作身份，却又不忍伤害她，于是拒绝了请旨赐婚，提出对于凤珏来说不能做到的事。而后来，凤珏却做到了。萧璟知道凤鹣对凤珏下杀手之后，便决心要保护凤珏，守在她身边不离不弃。
也终于明白，身为文官的萧璟，为何有一身好武功，原来在萧璟还在谣国的时候，就已经就是一个训练有素，为做细作而准备。
“你就是萧璟，对不对？”凤珏抬头问他，那眼神中的颜色，是得知真相后的淡然。
于璟熙眸光泛起一阵涟漪，缓缓的抬起右手，伸到左耳垂之下。
凤珏静静的看着他，他面上微微一笑，缓缓的将人皮面具从脸上剥落。
这张脸较于于璟熙的妖媚，多了几分刚毅，五官却是十分精致，眉宇间凝有英气，但那一双眼眸，竟如同一幅淡青色水墨画。
好一个俊逸儒雅的美男子啊。
那前尘过往，随着这张脸愈渐清晰，她躲在红门之后的偷看，她徘徊在翰林院等待的一场场的偶遇，她在百官中一眼就看到的身影，她在绝望中他踏马出现在她的身前……
凤珏眼角氤氲着泪，起身走至萧璟的身边，探手抚摸着他曾经那张烂熟于心的清隽面孔。
“珏儿，五年不见了，这张脸，你可还记得？”萧璟半开玩笑的笑问。
“我终于知道，为何我在大棋社直视你的眼眸的时候，我的胸口会一阵作痛，潜意识就想要逃。”凤珏道。
“我不能再以这张面相示人，重回燕京的时候，无奈之下只有做了张人皮，重新混入翰林院。那时候翰林院有一个著名的才子，叫做于璟熙，可是他经常流连青楼，整日一副病态。恰巧有一日猝死在青楼里头，我就弄下了他的脸皮让再世华佗脸皮做了人皮面具，扮作他的身份混迹朝廷，从而青云直上，直至官至相丞。”萧璟淡淡道。
凤珏早就料到是如此，他必定会想尽办法靠近她，就如她当初想尽办法要接近他一样，以他卓绝的才华加上熟知官场帷幄，皇姐不可能不提携他。
“你这谣国皇子，真是天生的细作料子。我大周还真算是栽在你手上了，一次不成，竟然还有第二次。竟然还官居丞相，若是窃国，恐怕只不过你只手之事。”凤珏道。
“不，不窃国，我意在窃你一个人。”萧璟眸光中满是柔情，抬手摩挲着凤珏的唇瓣。
凤珏被他弄得肌肤微微噬痒，抿嘴一笑，她抬手，缓缓退去萧璟身上的长袍，从脖颈，至锁骨，再至肩胛骨。
当摸到了那曾经满是箭伤的背，触目惊心的伤疤，她潸然泪下。她似乎能再次感受到，在冰天雪地里，她用力的抱住萧璟满是伤痕的身子，绝望的随着他一点一点浑身通凉。
她的泪滴落在萧璟的背上，萧璟缓缓的闭上眼，伸手将她抱在怀中。
“这么多伤口，疼不疼……”她语气中夹带着沙哑，泪滑落至那些疤痕之上。
萧璟摇摇头微笑：“已经好了，不疼。”
一直困惑他为何一身药香，原来是未治他当年重创，多年来他用药浴浸泡，早就练就了一副药骨，天然散发着药香。
那一日晚上，她带着王府的人闯入丞相府邸，莽撞踢开浴室房门的时候，萧璟正在沐浴，他怕她看到他背上的伤疤，连忙贴上了池壁，将身子缓缓潜水中。他怕她过早发现这个一介文官竟然一身伤痕，怕她这大大咧咧的性子掀起一些什么波澜，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
“珏儿，别看了，会吓到你的。”萧璟想要将衣服重新穿上。
“不，这伤痕，每一条，我都很喜欢。”凤珏却阻止他，将指腹缓缓滑过那些创痕，惹得萧璟肌肤上一阵一阵颤栗。
一瞬间，她低头，张嘴，咬住了他消瘦白皙的肩。
萧璟吃痛闷哼。
“事隔经年，咱们也算久别重逢，只是没想到，原来你一直在我身边。”凤珏呢喃。
她撕咬他，所有的恐惧害怕和委屈心酸都化作了深深的咬，她死死咬住他，在他的肩头咬出一排紫红的牙印。
深秋夜半，灯花落地，久别重逢的两具躯体，在碰触的一瞬间化作浓浓的情欲。所有的爱恨聚散都化作爱欲。
她深深的拥住他，狠狠的吻他，将流出的泪和他口中的津液一同饮下。他热烈的迎合她，似乎这一刻，没有什么比两人用爱欲诠释重逢的喜悦更恰当。
五年了，她们终于再次深深的结合，抵死缠绵。
情欲过后，两人轻喘着气，并肩躺在榻上，凤珏迷醉的有些微醺。
凤珏此时明白，曾经的梦魇，其实就是她和萧璟的初次。他们在萧璟的学士府的花园里头，青涩又炽烈的第一次。原来这些年，她潜意识是牵挂着萧璟，只是她的记忆被尘封，她想不起他的脸。
“当初在沧州，你说你已经有心上人了。愿得一心人啊，白首不相离。那个心上人，其实是我吧。”
“嗯。”萧璟的声音轻柔，深情而又肯定。
“当初你不肯承认你就是君父说的那个‘他’，原来他说的是萧璟，而你当时只是于璟熙。
呵，我竟然会爱上不是一张脸的同一个你。萧璟，若是你和于璟熙不是一人，我该如何取舍呢……两个都娶了？”凤珏喃喃讪笑。
萧璟倒不以为意：“我料定你逃不过我的手掌心，你啊，就自己臆想罢。”
“呵，你倒是想得开。”
凤珏叹了口气，鬓边的汗濡湿了她的墨发，萧璟侧过头，吻过她耳边的汗水，呵出一口气在她耳边缠绵。
“耳鬓厮磨莫过如此。”萧璟道。
“那日你与那刺客交战，那无鸾短剑在你手中忽变长剑，我还以为是我看错，原来这剑本来就是你的，只是被我捡来了。”凤珏嘲笑。
“你赠我珏琴，我给你无鸾，两清。”萧璟温蔼一笑。
“你倒是懂得知恩图报……对了，谣国大军压境，是出自你手么？”凤珏阖目，淡淡问。
“不是，是十弟。”“十弟？”凤珏睁开眼问。“也就是再世华佗，他也是谣国皇子，排名第十，名萧九白。因自小在医术方面独有天赋，从小钻研医道，如今已经是当今神医。”“你们谣国的皇子不仅都身怀绝技，还独爱我们大周啊，一个劲的往大周跑。”凤珏笑他。“十弟从小就喜欢跟着我，所以，我年少时来到大周，他也曾跟了过来。”“也好，有这么个神医跟着你，不算一件坏事。”“如今十弟将他手中的五万兵马全部囤在大周边境，使得蠢蠢欲动的扶国在北边也遥遥相应，就是为了替我们两个解围。”
“原来如此。也对，这么一来，皇姐必定分身乏术，哪里有空再来追杀我。”凤珏恍然大悟。
“珏儿，你想要夺回你该得的东西么？”萧璟牵过她的手，放在胸口，正色问她。
“紫微星宫格么……”凤珏喃喃。“皇姐因为这个，用伪善的外表遮住了她的心狠手辣，错了一辈子，而我因为这个，半生沉浮，这紫微星宫格真是害人啊。”
“这世间，有的人想当皇帝，有的人却不想当却不行。”萧璟道。
“萧璟，你会陪着我么？”凤珏问。
萧璟点点头，眸光如墨：“会。”
“那好，那我便夺回来。”
凤珏眼神镇定，不再逃避不再退缩，这是上天安排给她是宿命，她只有迎头而上。
君父说的对，即便发现所有的美好都是黄粱一梦，取而代之的是欺骗，虚伪，背叛，甚至是杀戮，也要怀有正心，无愧于天地，才能永立不败之地。
她不怕，因为君父说了，以后的路暗的看不见，君父也会化作一盏明灯，照亮她的前程。
何况，她现在找回了她记忆中丢失的萧璟，她的萧璟。
……
既知谣国的大军，是给他们解围之用，凤珏便觉得松了口气。
萧璟说，会帮她夺回她该得的东西，她心中感念，得此夫郎，此生无憾。
但是表面上的功夫却是紧锣密鼓，向女帝借兵，严加看守私盐重犯，运筹与谣国边境的大军布防。
凤珏知道凤鹣在皇宫中必定乱了手脚，迫于北境扶国那边的压力，她如今大肆征兵，强迫性的送至北境战场，民怨四起。
凤珏趁着这个缝隙，她也好多置备点，为了以后的夺权而做铺垫。
恰在此时，离别月余的青鸾回来了。
这一天的深秋已经浓到极致，落叶满地。青鸾踏着满地青霜而来，一进门，凤珏便紧紧的拥住了她。
“青鸾，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想你。”凤珏喜极而泣。
“王爷，青鸾也是，这一个月，青鸾不负王爷重托，王爷吩咐的事情，青鸾都查清楚了。”青鸾眼中闪过一丝痛楚，蓦然看到凤珏身后出现的萧璟，眼神中满是敌意。
凤珏连忙阻止她，释然道：“不，他的身份我已经知道了，无妨，他是来助我的。”
青鸾虽然还不能理解，但是事出紧急，她将凤珏拉到一边，小心又神秘道：“此次我探得两个消息。一个是这丞相的真实身份，他竟然是谣国细作。”
“嗯，这个我知道。”凤珏道。
青鸾还是不放心的看了萧璟，接着小声道：“另外一个，便是老君后，他是被女帝下毒害死的，并非坐化圆寂。这一包残余的毒药，便是女帝托人给老君后的。而当年占卜星相，测出你有帝王之相的钦天监，如今就是灵福寺的方丈！”
青鸾从怀中掏出一包残余的碧海棠。
凤珏听完浑身一震，如遭雷击。如果当初再世华佗说君父是被皇姐害死的，是他一面之词，而今青鸾千里摸清缘由，并带回证据，这可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啊！
她颤抖的结果那包碧海棠，脑海中深深一痛，再次睁开眼，眼光中的清亮已经化作杀意。
君父好歹也是她的生父啊，凤鹣她怎么下的去手？她的内心究竟丧心病狂到了什么程度毒杀生父的事情也做得出来！
她为了帝位，弑姊杀父残害忠良，虺蜴为心豺狼成性。一定要将她赶下帝王之位，让她为她的罪孽得到报应！
“青鸾，我要亲手杀了她，为君父报仇。”凤珏满眼赤红，手中拳头紧握，青筋白骨毕露。
青鸾连忙单膝跪下：“王爷，无论你做什么决定，青鸾都会跟随你，青鸾说过，照顾主子是青鸾的责任，青鸾早在先帝面前立誓照顾好王爷，马前身死，但死无悔。”
“好，好青鸾。”凤珏上前想要将她扶起。
院外传来悉数的脚步声，沉重有力，不一会，便看到萧迟期待又迫切的脸，凤珏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青鸾一去月余，萧迟必定是想念的紧了。
萧迟还未走到内院，只听见夹带不祥的破风声响倏尔逼近，凤珏蓦然仓惶看向青鸾的身后，一支夹带寒光的暗黑色六角暗器朝着青鸾背后飞来！
“青鸾！”
“小心！”
凤珏和萧迟异口同声惊呼，目眦欲裂，但最终没有能阻止这场悲剧的发生。
那淬了毒的六角暗器“咚！”的一声直直没入青鸾的后背，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青鸾身子一颤，张口便吐出一口鲜血，颓然倒地。
“噗！”
凤珏下意识连忙要去扶她，脑中一片空白。
“什么人！”有人朝着那暗器飞来的方向大喝。
一瞬间庭院里乱成一团，所有人都看向那暗器飞来的方向，只见那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群身着黑甲的武士。
“王爷……”青鸾无力的半躺在地上，挣扎的睁开眼睛。一瞬间，那毒性已经窜上她的脸，一片青紫。
萧璟见状连忙掏出无鸾剑，护在两人身前，喝道：“来人！有刺客！”
“青鸾，没事的，没事的啊，别怕啊……”凤珏搂着青鸾的身子，眼泪夺眶而出。
“王爷，青鸾只能陪王爷到这了……对不起，王爷，这些年没有好好照顾你，让你吃苦了……”
往日里她和青鸾一起招摇过市，穿梭市井的一幕幕涌现心头，每一次都是青鸾替她解围，照顾她周全。青鸾曾说，人与人之间啊，冥冥中自有定数，该分离就分离，该相聚就一定会相聚。一切都有缘分注定的。咱们有缘成为主仆，其实也是一种缘分。
她们的缘分，终究要尽了么？
“不许说话，不想说话！我带你去找再世华佗，他能救你的……”凤珏悲痛欲绝，压抑着哭腔朝青鸾吼道。
青鸾努力扬起一个笑：“青鸾从小就是一个孤儿，入宫受训成为一个侍卫跟随先帝，后来有幸被赐给王爷当亲随，这五年来，青鸾很开心，王爷对青鸾这么好，从来不当青鸾是下人，青鸾一直在心里当王爷是家人，是亲人……”
“叫你不许再说了，萧璟，快过来，快过来帮忙！”凤珏摸到青鸾流出的黑血，手足无措，满眼通红的朝着身前的萧璟大喊。
“来不及了，我们要离开这。”伴随着萧璟的话，那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庭院里，曾经那张温润的脸上，却带着阴森的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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