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陌上花开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事情发生的时候，景词正在公司处理意外。
童画曾以星成证券的名义向京瑞银行借贷两亿的资金，还贷的期限是半年。星成自从半年前的一役后，就一直没有恢复元气，无能还贷。颜清因为这笔贷款在董事会多次被为难，近日颜老爷子大病了一场，隐隐有交权的意向，几方势力争夺战从暗里转到明面上，颜清做事向来干净利落，为了不留下把柄，索性主动让律师团给星成证券发出催款函。——这已是半月前的事情。
星成和融景有一个重大的项目在合作，当初因为星成的财务问题，大部分资金是由融景先投入。如果此时星成出事，很有可能融景前期的投入化为泡沫。当时童画还在住院，景词因为失去孩子而悲痛，处理这件事情的人是秦向离。他没有景词的诸多顾忌，处理起来自然利索许多，和京瑞银行的高层谈过几次，事情本有了转机，偏偏温言在这个时候出事。
温言向董事会请辞，把烂摊子给扔下。
秦向离惊诧一下，经过调查才发现，温言早将名下的股份秘密转给童画。董事会内部崩溃，空降的总裁不顶事，加上舆论，星成的股价一跌再跌。秦向离曾一度怀疑是童画在背后操纵，但转念一想，就算温言再疼爱童画，也不会把自己一手打下的江山交给童画毁掉，再者，童画从车祸后一直被景词关在家里，连电话也不曾打出去过一个，要和旁人联手操纵，实在太过困难了一点。
直到童画的失踪。
景词一大早就来公司处理事情，接到管家的电话，脸色猛地冷沉下来，周身散发出骇人的阴寒狠绝，沉默了许久，猛地把办公桌上的文件砸出去，哪怕他一句话也没有说，也感觉到他的焦躁和失望。
所有的事情都通了，从一开始就是陷阱。
不管是项目的合作，还是被禁闭后的示弱温顺，全部是童画的剧本。等到景词的戒心终于松懈了，她轻轻松松的逃跑了，并成功的报复了回来，把一堆的烂摊子扔给景词。果然啊，童画一直是最记仇的。哪怕对她如何的温情脉脉，都不能将她记住的仇恨弥消。
*** ***
回到熟悉的英国，童画的心情才放松下来。
当初接到老师的电话，他问她：要不要回来？童画自然是想离开，但双腿不良于行，又被景词监控着，就和关在笼子里的小动物似的。童画想起了周晴，对她有些小小的愧疚，老师居然无耻的把电话转到周晴的手机上。
那次通话只有七分钟，但足够她安排好所有的事情。部署星成的项目，转让股份，而后在医院见到温言，暗示他可以放手了，事情按照她的计划一步步前行，虽然中间多了许多插曲，但这些无关紧要。
“小师妹，你这次要怎么谢我？”颜清一路将童画护送到英国。
童画走到厨房倒杯水给他，太久没有走路，踩在地面上的感觉有些不塌实，其实双腿很早就恢复了，只是为了降低景词的戒心才一直隐瞒着。颜清这次是帮了她大忙，往景宅安插眼线，破坏监控器，趁着景词处理星成扔来的麻烦，两人里应外合才把童画偷出来，之后就直奔机场，连喘口气的时间也没停留。
“这个人情先欠着，等哪年你落难了，我也伸手救你一把。”
童画懒洋洋的坐到沙发里，随手拿起抱枕，松松软软的，有股阳光的味道。这是颜辞镜的房子，童画在这里住了很多年，他的品位和风格偏向中国园林风，连带着影响到童画的审美观。懒洋洋的四下看看没有太大改变的房子，不知怎么的，居然觉得陌生，大概是太久没有回来过了。
“小师妹，你这是在诅咒我啊。”
“……你这人真难伺候，难道要我以身相许，缬草相报，死了又活了以后做牛做马再报答你。”童画坏脾气道。
颜清居然认真的思考起来，“做牛做马就算了，我不缺佣人。不过如果你要以身相许的话，我是不会拒绝的。”
童画抽出沙发边上的一本书，想也没想就砸过去，“闭嘴，我要休息。”说着就把自己蜷缩到沙发里，脸容往里埋去。
颜清看着她的侧影许久，单薄而娇小，恍惚就像回到往昔的时光，看到她躺在藤椅里蜷缩成一团，像只困倦的小猫。他想，她并不开心。成功报复了景词，离开那个男人的身边，她并不高兴。
颜清起身走到阳台，吹了一会儿的风，脑袋渐渐清明，而后拨了一个电话给颜辞镜，又打了电话叫外卖，他和童画都不会做饭。
颜清陪她在英国住了两天才回国，按照童画原本的计划，接下来是需要他出面接收星成证券，而星成和融景的合作项目则因此停止。融景在前期的资金甚大，公司又是刚刚重组的，资金链断开，融景的财务运做就会大问题。公司元气大伤是一定的，被项目拖垮的可能性也很大。
……
颜清回国后，童画一时有些无聊，之前的五年是为了报仇而活，现下一切都完结了，心口难免有些空落落的。不管谁是谁非，她与景词的仇恨都可以放下了。虽然和自己的设想有些不一样，但融景重创，自己也顺利回到英国，好像也没有差太多啊。童画想起那个强势的男人，心底涌上复杂的情绪。她其实是有点相信他爱她的，可是骨子里的多疑却令她有些不确定。
躺在阳光上晒太阳，童画懒洋洋的想：发现她逃跑，他一定很生气吧。在脑袋里想象着男人愤怒的样，童画有些开心起来。
门铃响了，童画垫着脚尖跳下藤椅跑去开门。
有些意外，居然是国内的快递，收信人是她的名字。奇怪，除了颜清，应该就没人知道她住在这里。忽地，童画想起一个人：周晴。
童画想到了什么，三两下的就把快递拆了，里面是一份离婚协议书，景词已经签好了字。童画盯着那上面的字，面无表情。
她倒是忘了，他们已经结婚了。
童画想起那个落满银华的夜晚，男人对她耳语：童童，别再骗我。
大概不管在谁看来，男人都是一个完美的好情人，他纵容了她的一切，将她温柔的容纳到他的羽翼之下。可是没人问过她，那些东西是不是她想要的。强迫的接受男人的纵容，对她而言并不觉得幸福……有些东西只能通过自己亲手去取，才会得到快感，比如报仇，比如自由。
*** ***
童画的心情很不好，自从收到景词的协议书后，她就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不出去找工作，也不好好吃饭，成天窝在自己的房间里。颜辞镜出差回家，实在看不过眼，就把她房间的琐给橇开了。
屋子里的窗帘拉着，只有一点微弱的光线投射进来。
地板上散着乱七八糟的垃圾食品，再不收拾就要招引来老鼠了。屋子的主人正躺在床铺上装尸体，看到颜辞镜进来，也只是懒懒的掀了一下眼皮，连话都懒得开口说。
“童童，你看起来很像失恋了。”身着暗紫色唐装的男人，优雅的坐在床边，笑盈盈地看着她。
童画从床上坐起身，脑袋靠着自己的膝盖，面无表情，“老师你说错了，我是离异的单身女人，需要时间来恢复心理的创伤。”
颜辞镜推推眼镜，“我说，童童啊，你快发霉了。”
童画把脑袋埋到膝盖里，身影单薄，仿佛真的伤心了一般，很久都不说话。颜辞镜摸摸她的脑袋，安抚她的情绪一般。
“我好像被人抛弃了。”闷闷的，童画良久才说道。
“……”
“他居然寄离婚协议书给我。”童画的声音透着一股伤心，“明明之前我也算计他了很多次，他都没有生气……那个男人，总是说着爱我之类的话，他老是说那样的话，所以我是有点相信……”
童画并不知道自己想表达什么意思，她只是觉得难过、失落。恢复自由的轻松和欢喜，三两下就被这些感觉给打散了，反复只有一个念头：他怎么可以不要我？那么爱我的人，为什么会不要我了？
“可是这样不是很好吗，童童？你报了仇，也自由了，以后的生活想怎么过就怎么过，没有人会阻拦你，你也不会再被心底的怨恨折磨，回到正常的生活里，找一个男人谈恋爱，然后结婚，也可以去周游列国。”颜辞镜淡淡道。
“……也不是不好……”童画仰起脸，沮丧一般看着自己的老师。
“你爱他？你想和他过一辈子？所以因为而感到难过？”
童画的反应就像被踩到尾巴的猫，瞪着眼睛道，“怎么可能！只是……只是就算是离婚也应该是我先提出来的，当初强迫我结婚的明明是他，为什么开始和结束都是由他决定的，这样太不公平了。”
颜辞镜拍拍她的头，“真是孩子气啊。”
童画不满的撇开脑袋，嘴巴里嘟喃着抱怨什么，然后又无精打采的垂着脑袋。
“话说回来，景词还真是个好男人啊，真的不回去找他吗？”颜辞镜漫不经心地建议道，“爱你宠你，捧在手心还怕磕着碰着，不介意你的坏脾气，也不介意你感情迟钝得和小孩子似的，这样的好男人很多人等着抢哦。”
“……他关我禁闭。”
“还有呢？”
童画认真的想了一想，“他还监禁我，不让我和你们联系，威胁我和他结婚。阿越和我父母也是他间接害死的。”
“这些是是非非真的都是他的过错吗？童童，你在要求他的公平的时候，必须也要给予他公平。你重创了融景，伤了那个男人的心，已经成功的报复了他。他因为爱你而做错了一些事情，比如监禁，可是如果他不这样做，你就会跑得无影无踪，他不是圣人，他只是用错了方式挽留你。”颜辞镜说教一般慢慢分析给她听，客观的，理智的。
“……”
“他限制了你的自由，可是却把世间繁华捧到你的面前。”颜辞镜拍了下她的脑袋，笑了笑，“所以说啊，纵然他有错，也是可以被原谅的。”
童画把头靠在颜辞镜的背上，“老师你干嘛帮他说话……”
是自己太别扭了吗？
听起来那个男人好像真的是个温柔的人，可是不顾她的意愿监禁她强迫她，这种方式也可以称为爱吗？童画想到男人的怀抱，想到他强忍着怒意问她“你现在喜欢什么？”，还有生病时守在她身边直到她醒来的狼狈面容……就算她任性的发脾气，不吃饭不吃药，他也会耐心的把她抱在怀里哄她。不管是什么要求，只要她稍微露出哀求的神色，男人到最后也总会心软……
“……他已经不要我了。”童画觉得鼻子酸酸的。
“你可以回去找他。”
“为什么我要回去找他，我好不容易才跑出来的，为什么要回去？”童画愤恨地说，把自己蜷缩进被子里。
看着隆起来的一团被子，颜辞镜淡淡笑了笑，而后接了个电话免去事务所和客户见面，出门前没忘记和童画说一声。现下已临近中午，想到童画不知道多久没吃饭，又打了电话叫了一份外卖。
随着颜辞镜的离开，屋子里蓦然安静了下来。
童画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袋里想了很多东西，零零散散，想得最多的居然是那个男人的事情。想啊想，就这么迷迷糊糊的睡着了，梦里是男人伤心而愤怒的面容，他站在她的面前问她：我不够爱你吗？为什么又算计我？
而后，童画便惊醒了，出了一身冷汗，脑袋却清醒了。在床上呆呆的坐了一会儿，起身去浴室洗了个澡，然后到厨房把颜辞镜订的外卖加热了一下吃掉。
等颜辞镜晚上回家的时候，童画已经恢复正常了。
第二天一早童画又神采熠熠的去证券交易所面试，顺利通过，经过超市的时候买了一堆的菜回来，亲自下厨炒了几盘乱七八糟的菜，拉着颜辞镜陪她庆祝找到新工作。童画看起来非常精神，并且正常，仿佛是想通了什么。
颜辞镜问她：“心情怎么忽然好了。”
童画仰着下巴，骄傲又自负的模样，“我为什么要心情不好？报完仇了，也恢复了自由，我觉得老师的话说得很有道理，我该好好的过自己的生活，找个好男人谈恋爱，然后去环游世界。”
颜辞镜默了，我的话不是这个意思吧，不要断章取义啊。
不管怎么说，童画已经决定把长达五年的仇恨，以及景词的一切统统打包扔掉，然后重新开始她的美满的、自由的、健康的新新生活。
*** ***
在童画奔向新生活的旅程中，一个叫JOE的男人出现在她的视野里，金发蓝眼的法国人，长了一副好皮相，是童画的顶头上司。童画才进公司没两天，就被JOE给盯上了，天天捧着玫瑰花约她吃饭，又会把握话题，童画倒也不排斥和他一起喝茶吃饭、外加聊天。
颜辞镜琢磨着，童画怎么这么快就被法国老板勾引走了，于是就找了个机会和童画谈心，默默的发现，童画的脑筋根本没开窍，被颜辞镜这么一说，才默默反应过来：原来他是在追求我啊。
颜辞镜想，这样的生活也不错。
抛弃了所有的仇恨和过往，回到正常的生活里。虽然那个男人很好，爱着她宠着她，但或许这样的爱情并不适合童童。就这样吧，开始新的生活，把曾经忽略的美好时光补上，工作还是什么的，都可以随心所欲。
JOE是个浪漫且认真的男人，偶然听童画说起颜辞镜是她的长辈，居然在某个周末带着礼物上门拜访，在看到颜辞镜的美貌和年轻忽愣了一下，然后又郑重的拜托他把童画交给他照顾。童画在爱情方面一直像个小孩，对方上门了，竟也没有察觉出这是什么意思，真以为像JOE说的那样“顺路进来坐坐”。
颜辞镜笑着收下礼物，“我可是开明的好家长哦，不过小孩还不开窍，家长也没有办法啊。”
JOE深有同感的擦汗，然后又童画约出去看电影。
童画的周末很清闲，无事可做，就没有拒绝JOE的邀约。换好衣服，正要和JOE出门，却被从天而降的人给阻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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