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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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维以永伤

——如果你不要我的爱情,那就接受我的报复。

童画再次清醒的时候,鼻腔里满是消毒水的味道,入目是医院熟悉的雪白。她看到坐在床边的景词,双目通红,下巴长出了些微的青色须根,这个男人向来意气风华,少有这样狼狈的姿态,但他此刻所表露出的伤痛是最真实的。

童画想,大概他真的很期待那个孩子的降生。

不知怎么的,童画心口有些空落落的,她在被子底下悄悄握住自己的胸口,有些发慌,有些难受。童画很聪明,她可以将股票当成游戏,金钱这种东西在她的眼底也只是一串阿拉伯数字,但她对于某些情绪的辨认近乎白痴,例如情爱,例如愧疚、不安。年少的生活的经历造就了童画偏执乖恹的性格,也让她的情商只停留徘徊在晦涩的时光之中,她做任何事情都只是凭借着本能。

……见过丛林里的幼兽吗?

失去父母的庇护,只能用自己的眼睛懵懂的观察着世界,警惕而防备对每个接近它的人伸出獠牙和爪子,即便面前放着温暖的食物,却还是猜疑着缩在自己的洞穴之中,它所拥有的、能保护自己的只是动物的直觉。这样的幼兽即便长大,也不会轻易相信人,即便如何的憧憬温暖,也只是将自己蜷缩起来。

景词或许是明白的,所以他纵容她的任性,纵容她的报复,纵容她在他的世界里横冲直撞,肆意的破坏。他收起他的强势和暴戾,温情脉脉的纵容她,但即便如何深爱,都不是永无止境的,景词的纵容已经到了疲倦的地步。

“你杀了一条小生命。”他说。

童画撇开脑袋,“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景词扳回她的脸,手指紧箍着她的下巴,让她的视线对他,“你是故意的,莫白打你的那一巴掌根本没有那么大的力道,你不想要肚子里的孩子,所以故意滚下阶梯。”

童画笑了,仿佛化冰融春一般的笑,“我没有那么心狠。”

“……”他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盯着她。

“虽然我憎恨你,但肚子里的孩子也有我一半的血脉。如果我不想要,可以用一万种的方式除掉他,没有必要借由莫白的手,再说,我怎么可能知道莫白会去参加婚宴?我们只是在花园巧遇而已。”童画很久没有说过这么长的句子了,她盯着他的眼睛,从他的眼底里看到愤怒、焦躁、甚至痛楚。

景词看着那张苍白秀丽的脸容,仿佛是对她彻底失望一般,他说,“我可以纵容你很多事情,即便你真的把刀插进我的胸膛,我都不会气恼你,但,这一次,我不能原谅你。”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原谅。童画固执的、小声的在心里说。

而后景词便不再说话,松开了他的手,站在窗边抽烟。童画撇开脑袋,阖上眼睛渐渐睡去。天方渐白,景词离开医院,驱车到了公司。之后的几天,景词没有再来过医院,而童画自然也不会问他的去向。

比起在景宅的时候,童画现在称得上温顺了,输液什么的都不反抗,药也乖乖吃了,虽然医院的饭菜不太可口,却也没有抱怨,只是不怎么理人,更多的时候是在发呆,盯着那方小小的窗子看着外面的天空。

照顾童画的护士换了人,不是之前景宅的那几个护士,大概是因为酒宴发生的事情而被景词迁怒到,统统被辞掉。虽然童画是住在VIP病房,但护士也没有办法24小时看护她,周晴和景词说了一声,就让底下的人找了个特护来,对方是个精明的中年女人,做事利索,对照顾人非常有经验。

女人从未见过有人探访童画,又见她双腿不便,就猜测她是被有钱人抛弃之类的,对她的照顾就渐渐不怎么上心了,有些懈怠,不是看电视就是打毛衣,有时候景家佣人送的饭都忘记给她用。本以童画暴戾的脾气,这样懈怠的伺候准让她发脾气,但她不知道又钻到了什么怪圈中,坏脾气的固执的一声不吭。而周晴在场的时候,女人又表现得一副殷勤的模样,于是也就没人发现这些事情。

童画的身体本就虚弱,又没照顾好,到最后干脆重病了起来,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烧,一直到周晴来查房才发现她烧得脱水。一量她的温度,居然快接近四十了,赶紧给她先打了退烧针,又给输液上。

这么一折腾,童画的精神就更差了。

周晴把特护辞退,出了这样的事情,景词追究下来,谁都不好交代。寻思了片刻,又打了一个电话给当初介绍这个特护的人,轻描淡写的将情况一说,对方也是个聪明人,道谢后表示会择日上门道歉。那人和周晴有几分交情,送来特护本是想讨好景词,没想到居然出了这样的事情反惹一身麻烦。

放下电话,又赶紧知会景词一声。这么个宝贝疙瘩放在她的医院,她每天是连睡梦里都提着心担忧,白头发都硬生生给逼出来了。

景词的反应冷淡,只说会派人来医院照顾童画。

周晴在办公室坐了片刻,寻思着景词是什么意思?杜纯的婚宴那个晚上,他们在外面是出了什么事情?景词对童画的纵然疼爱已经到了古代昏君的地步,现下却将人扔在医院不闻不问这么多天,完全不合情理啊。

*** ***

景词安排的人下午就到了,是景宅的老佣人。

童画清醒后看到佣人,又重新闭上眼睛睡去。她忽然想起景词那晚说的话“我不能原谅你”,那么冷静的声音,可是眼底却充满了悲痛。他现在所做的,简直就像是附和他当日所言。

……他是真的不要我了吗?童画有些茫然的想,又莫明的有些委屈。

她对这些情绪无法辨别,只是茫然猜测着。往日只要她一病,男人就会紧张的守在她身边,可是这一次男人没有出现。如果不要她了,为什么不让她离开?那个男人究竟在想些什么啊。童画因此而觉得烦躁。

因为长时间的输液,手指都变得冰凉。童画颤颤巍巍的把手抬起来,细白的掌背有些水肿,针孔密密麻麻,看着有些触目惊心的感觉。

一旁的佣人看到,赶紧把她的手放平,“童小姐是想喝水还是什么?您还在输液,可不要乱动啊。”

童画一声不吭,温顺的任她摆弄。童画从住院开始,就是这么一副怏怏的模样,好似骨头都生了锈,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童画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输液快完了,佣人赶紧按铃喊人。

过了老半天才见到护士慌慌张张的影子,佣人不满的说了几句。护士一边利索的拔针,一边道歉,然后解释起了原因。大约一个小时前,市中心发生了一起严重的车祸,伤者给送到他们医院来了,对方是个名人,记者呼啦啦的来了一群,别说护士,连院长都出面应付记者和家属。

“……那人好像叫莫白,经常上娱乐报纸,三天两头和明星搞诽闻。”护士小姐终于把名字给想起来了,然后又叹道,“这会儿还在动手术啦,听说撞得蛮严重的,说不定就活不成了。”

听到熟悉的名字,童画的眼睫动了一下。

……

晚上童画开了电视,财经新闻正在播报莫氏的股票有下跌趋势,据消息称,莫氏总裁生死不明,公司内部人心惶惶。全是诸如此类的消息。童画看过新闻后发了好一会儿的呆,莫白是在算计什么吗?

他那样变态扭曲的人,就算是真的出了车祸,就算是暂时生死不明,也不该严重到引发公司内政动荡,导致股价下跌。莫白是什么样的人,她最清楚不过了,就算他真出了什么意外,公司至少能稳当当的运做一年半载。

……关我什么事情啊。童画懒懒的关了电视。

然而,这件事情的确与童画不无关系,两天后的中午,童画刚用过午餐,周晴带着一个律师前来见她。对方自称林满,是个娇小玲珑的女子,五官精致,气质柔和,完全没有一般律师身上的那种精明干练。

“我是莫少委托的律师,有几份财产转让协议需要你的签署。”林律师开门见山的把几份文件递给童画。

童画满头雾水:“什么?”

林律师忙说了一声“抱歉”,然后大致解释了一下,“事情是这样的,莫少曾签署了一份文件,如果他出了意外,人身安全受到威胁超过四十八个小时,他名下的股份和不动产就全部转到童小姐你的名下。”末了,林律师还补充道,“莫少所指的情况包括绑架、车祸、身患绝症等一切意外,从前日发生车祸到现在,莫白还未清醒,符合财产转让协议。童小姐,请签了这份文件,余下的事情就由我操作。”

童画觉得林律师在说天方夜潭,“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莫少说股份和财产可以保护你,他担心他死了,你会受到旁人的欺辱。”林律师转述道,“好了,童小姐,如果没有什么问题的话,将财产转让书签了。”

童画怔怔的坐在床上,乌黑的眼珠子沁出困惑的神气。

——他担心他死了,你会受到旁人的欺辱。

明明是他一直胁迫她,折辱她,监禁她,现在却摆出如此深情温柔的做派,仿佛一切过往的伤害都是她的臆测,都是她的虚构。童画咬着嘴唇,凭什么一个两人都是如此,凭什么他们总是这般自作主张。不管是报仇,还是逃离景词的监控,她都不需要他的帮助。

“我不要。”童画冷冷淡淡地说,“你走吧,我不会签的,不管他是死是活都和我无关,我不需要他的施舍。”

林律师很伤脑筋的看着她,想劝说什么,但童画按下一旁的铃,护士和佣人都立马就进来了,在童画的示意下赶人。

林律师离开后,童画发了一通脾气,药也不肯吃,暴躁的把身边伺候的人都给赶走,然后一个人躺在床上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到了晚上,童画又一直喊腿疼,把周晴吓出了一身冷汗来,幸好打了针,到了下半夜渐渐转好。

时间转眼即逝,童画在医院住了半个月之久。

出院这天,景词终于出现。周晴松了一大口气,景家佣人再次过上提心吊胆的苦日子。对景宅的佣人而言,童画已经打上了混世小魔王的标签了,不管他们怎么做,她都是不满意的,大概一天不折腾人,她就心里不舒服。然而,他们这一次没有看到童画嚣张跋扈的模样,因为一回到景宅,景词就把童画关到地下室。

地下室原先有个通风口,薄薄的一层阳光可以投射进来,不过前些时日被景词命人给封了,再把门一关,整个地下室就暗无天日,一点光亮也不可见。然后又命人在里面安了一张床,垫子和绸被都晒过太阳,非常的松软。

地下室的门口,光影交汇,所有的影象都是半明半昧的。

童画懒洋洋的的蜷缩在景词的怀里,面无表情的闭着眼,长长的眼睫垂下,就像小扇子似的优雅,素白干净的脸,冷淡的气质,如果不是知道她的脾气,她这样看上去倒是显得分外的孱弱单薄,像个秀气的孩子似的。

“童童,和我认个错吧。”景词的一只脚已经踏进地下室了,他看着里面昏暗的光线,仿佛是不忍心一般,“只要你肯认错,我就不罚你。”

然而,童画面无表情的扭开头。

景词的脸色仿佛阴翳,眉目之间有隐隐的凶狠,大步走进地下室,把怀里的童画扔到床铺里,冷冷道,“你什么时候认错了,就什么时候出来。”

童画软软的倒在绸被上,回过头看他,似乎笑了一下,“我做错了什么?你倒是说说看啊,关我禁闭逼我认错,还真是好手段啊,果然说什么爱我都是骗人的鬼话,你只是想要我乖乖听话。”

她的语气说不出的冷淡嘲弄,神情看得不太清楚。

“……童童,我对你的纵容不是没有底线的,这一次是你错了。”景词的手轻轻碰了她的脸颊,有些冰凉,“听说一个人在没有声音、没有光线的地方只能待七天,我们来做这个试验吧。这一次只要你不喊停,我就不会放你出来。”

“……”

“我不会再对你心软,如果你不要我的爱情,那就接受我的报复。”景词亲了一下她的脸,然后便离开了。

熟悉的气息渐渐远了,而后是落锁的声音。

童画把脸埋进枕头里,一动不动的,周围的声音都消失了,静得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声。过了良久,童画把脑袋露出来,眼前黑沉沉的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她咬了咬牙,把自己蜷缩进被子里。

……我没有做错,也不需要任何人的原谅。童画固执的想着。

童画并不是什么都不怕的,她惧怕的东西很多,景词的强势、景词的手段都是她所害怕的。因为男人在她面前总是温情脉脉的,他纵容她的报复和背弃,不管她怎么闹脾气,他总能完全的包容下来,于是久了之后,她开始伸出自己的爪子,把男人强势阴冷的一面渐渐忘了。

被关禁闭对童画而言,是屈辱的。

童画愤恨屈辱的同时,又莫明觉得伤心和委屈。

她尝试着让自己睡着,一开始的时间并不难熬,大病初愈的身体有些虚弱,她很快就睡着了。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昏昏沉沉的醒了几次,然后就再也睡不着了。没有一丝亮光、没有任何声音的密闭空间让童画渐渐觉得难受,然而从佣人送饭的次数来算,时间才过去了一天一夜。

密闭的黑暗空间让童画渐渐暴戾起来,就像落到陷阱中的小兽一般,不安而暴躁,连饭也不肯吃。可是饿了两顿后,童画就支撑不住了,又不得不委委屈屈的把饭吃掉。因为实在太黑了,看不见菜色,还吞了几口她最不爱吃的芹菜和蒜头,把她恶心了老天半说不出话来。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快点放我出去……”喊了半天没人答应,直到嗓子喊哑了,童画才伤心的蜷缩在被子里,“人渣,变态,他根本就不喜欢我……”没有人会这么对待喜欢的人,像犯人一样关着。

童画越想越伤心,越想越生气,脑袋里想着恢复自由后怎么报复回来。她在景词手里吃了太多闷亏,如果不报复回来,她这辈子都不会舒坦。

景词是在第二天出现的,他站在床边问她,“知道错了吗?”

童画仿佛被咬到尾巴的猫,全身的毛都炸起来,“我没错,就算你要这样关我一辈子,我也不会向你认错的。”

“好吧,那你继续在这里反省,等你认识到自己的错,我再放你出去。”景词说完这句话就走了,大门又被锁上了。

第三天景词又出现了,问了同样的问题。

童画还是不肯认错。

童画被关了整整三天的禁闭后,开始出现幻觉,一会儿看到父母车祸的那个雨天,一会儿看到阿越杀死白朗昆的画面,一会儿又看到阿越躺在停尸房……整个人昏昏沉沉的,有时候又会自己一个人说话。

“阿越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害死你的……”

“老师你根本不喜欢我对不对,因为我把阿越害死了。”

“人渣,全是人渣。”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说了一会儿又闭上嘴巴。这样密闭的空间激起童画心底所有的反面情绪,她想到父母的死,阿越的死,五年以来屈辱的生活,每一个细处都被扩大了百倍,整个人的精神崩得紧紧的。她伤心的想,根本就没有人喜欢她,老师照顾她是因为阿越的嘱托,她的脾气那么坏,根本就没人会喜欢她……一个两人都只是将她当成取乐的玩具,不乖不听话就用鞭子,听话就给颗糖。

都是人渣……我才不要听你们的话……

童画愤恨的想,手指被她咬破了一个洞,血大滴大滴的流下来,铁腥味钻进她的鼻腔里,手指又一抽一抽的疼,整个人难受得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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