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强极则辱
——情深不寿，强极则辱。
从证监会独立问话间出来，景词俊容冷如寒霜，周身散发着骇人的气息，眼底的神色是不可错认的阴鸷锐利，眉头深锁之间阴霾不散。景词是内敛的人，这样外露的情绪是少见的。
陈律师走在他的身边，脸上有丝倦意，“景总放心，他们拿到的证据不足。他们指控的罪名是两年前景天恶意操纵股价，不过景天的行为还不足以构成违规，这次事情应该是有人故意误导拖景天下水。”
两年前的托盘做得非常谨慎，称不上是违规行为，但却不能不说擦边球，加之刻意的误导，事情的确有些棘手。一个公司的负责人出了这样的事情，公司的声誉必然受到影响，加上目前童画和颜家、星成联手打压景天集团，没有景词在公司坐镇，问题不可谓不大。
“我知道。”景词淡淡道。他当然知道，证据是从他的电脑上拷贝的，他怎么会不清楚那些证据是指什么。
景词回到公司已是三天后的事情，此时景天集团和童画所隐藏的星成证券已经斗到了白热化的状态。童画大量的抛股，导致股价疯狂下跌，引得散户也手足无措的盲目跟从。秦向离为了稳住股价、不惊动证监会的人，将这些股票重新买入，但也只是暂时稳住情势，童画手上的股票数量之多超出他的想象。三天两夜没有休息过的秦向离，眼睛充满血丝，看到景词回来，神色一松。
“阿景，你可终于回来了！”
景词稍做休息，就开始询问情势。等秦向离交代完的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他也皱起了眉。盯着电脑上的股票曲线，神色阴鸷，从盘面来看，童画的做法根本不留余地，她不怕引起证监会的注意，也不关心星成的赢利，就像是疯狂的赌徒将全部身家赌上，似要将景天打压到底，失去反击的力量。
景词慢慢阖上眼，他是景词，他从来是从容自若的，生杀决断，毫不含糊。但此时却能从他的脸上看到裂缝，类似伤心的神情。
秦向离没有追问他，到底他知道多少？还是他明知道她会这样做，他却放任着不管，将希望放在她的身上，以为她最终会心软，会放弃心底的怨恨？这样问题过于残忍，所以秦向离问不出口。
“吴伟康那边有什么动静？”良久，景词淡淡出声问道。
“他和颜二少勾搭上了，大概是会站在童画那边。但是杜纯还留在香港，她想劝服吴伟康，不过希望不大。”秦向离颇为烦恼，“阿景，吴伟康如果在这种时候放手，资金链松动，很有可能崩盘。再说驭风科技背后的资金是虚空的，你向来不瞒她，只要她找出这个薄弱点加以攻击，这场战我们必输无疑。呐，景天这下真的麻烦大了。”
秦向离本来想说公司会破产，历史上因为资金链的问题而破产的公司不少，他难以想象景天也会落到这个悲惨的局面。
“你说错了，四只股票的后面都有资金支撑着，资金链的薄弱之处也并非是吴伟康。”景词的语气有些奇怪，他甚至轻轻笑了一下，但那根本掩饰不住眼底的阴寒狠绝，仿佛是被逼到绝境的受伤野兽。
秦向离咦了一声，有些震惊，阿景竟然连他都瞒着，果然他早知道童画会攻击资金链，会对他们进行报复。
“你先出去，我想静一静。”景词又阖上眼，眉目有丝倦怠。
秦向离不做言语，离开办公室的时候，轻轻带上了门。他站在门口半响，听到里面传出“哐啷”的巨大声响，想来是桌上的东西被砸落了。景词是一个相当内敛的人，很难想象他此时的心情是怒到何种程度，才会令他如此失控。
情深不寿，强极则辱。
他忽然有些伤感，他不信景词看不出童画的异心，只是他对她用情至深，或许在最后一刻，他都对她抱有一丝念想。
*** ***
星成证券的顶楼，童画已经一周没有离开过这里。
颜清的到访并未引起童画丝毫的注意力，她全部的精力放在股票中。股价渐渐稳定，保持在一个相对合理的范围。她知道现在的对手不是秦向离，而是景词。每当她有什么举动，景词总能抢先一步看透她的意图，两方僵持，动作越来越大，大概已经引起了证监会的注意，但童画已经管不了这么多。
“吴伟康变卦，宁可做亏本的买卖也要站在景词那边。”颜清耸肩，遗憾的宣布这个坏消息。
“……什么？”童画终于看他，那双猫儿似的大眼睛亮得逼人。
“我们失去了一个盟友，呐，就是这个意思。”颜清拉过一张椅子坐下来，与她对视，“对方使了美人计，吴色狼为了讨美人欢心，就反悔不与我们合作。”
童画习惯性的咬手指，眉心紧蹙，“是杜纯？”
“貌似是这个名字，总之事情是不会再有转机，听说吴伟康对这个美人钟情很多年了。”颜清笑得轻松，凤眸流光四溢，无比动人，“小师妹，你失算了，这次可不能怪师兄我。”
童画撇撇嘴，“你不会也用美人计吗？”
颜清笑容一僵，被她的话噎到了，“小师妹，你还真是狠心啊。”见她注意力又转到电脑屏幕上，又道，“小师妹，你和景词到底是有多大的怨恨？这次星成证券赚了不少钱，景词的整个计划也都被你破坏了，你差不多也该消气了。再说了，现在景词亲自下场操盘，你不退出的话，很可能两败俱伤。”
“那就两败俱伤好了，就算要下地狱，我也要拉着他一起。”童画冷冷地说，这种关键的时候，她怎么可能会退出，她不会给他机会翻身。
颜清不言，办公室里静了下来。
过了许久，颜清忽然问，“小师妹，你当真舍得毁了景词的心血？他对你……用情颇深……”
童画神色一僵，复又恢复正常，淡淡道，“与我无关。”
其实颜清问话那句话就后悔了，他一定是脑袋抽了，才会问这样的话。巴不得童画和景词闹翻，断得彻彻底底，还做甚提醒她。
“对了，还有一件事情。”颜清忽然想起正事，“早上老师打电话给我，说是之前的推测错误，驭风科技这只股票后面也有资金支撑，你小心点。”
“什么？！”童画神色一慌，“混蛋，怎么现在才说！”她买了不少驭风科技，现在还没卖掉，本是打算用来攻击这个薄弱点，这会儿忽然告诉她这是陷阱！
“老师是凌晨打来骚扰电话的，我这不是一早就来通知你了。景词这个陷阱挖得太高明了，如果不是因为老师，我们根本就瞧不出破绽来。”
童画觉得颜清的语气很风凉，他一直是置身事外的，等着坐收鱼瓮之利。想到这些，童画越看他越不顺眼了，心火直蹭上来。颜清被她瞧得发毛，忍不住困惑的喊了一声“小师妹”，却被她扔出来的杯子砸到肩膀。
颜清该庆幸，那杯子是塑料，童画的性子果然是阴晴不定的。
又过了两日，这几只开始疯狂下跌，童画所料无错的话，景词是想顺势打压股价，等耗尽她手里的股票，他们再慢慢将股价拉升，挽回一定的损失。童画盯着电脑，唇角挑起冷笑。——真不愧是景词，居然敢用这种法子，也不怕再被证监会的人盯上。
童画靠在椅子里，秀丽的脸容难掩倦色，她手上的股票的确不多了，之前为了将股价砸下来，三分二的股票都卖掉了。驭风科技是陷阱，景词这个人果然心计深沉，对她也不曾透露过半分，大概心底还是怀疑她吧；吴伟康站在他那边，已经无法从这里下手，如果他的股票肯卖出去的话，势必崩盘，再严重点，景天就算不破产，至少在未来十年无法翻身。
……该怎么办呢？
童画有些茫然的想，那么一瞬间想求助远在英国的老师，但却硬生生的将这个念头压下来。每个人都有必须要做的事情，她也不是老师的责任，走到这一步，老师帮她的已经太多了。
“驭风科技……”童画低低地念着。
温言敲门进来，看到童画还在对着电脑发怔，放下果茶又离开了。他与宁小乔的婚期已经定了，最近他常常回想起落满梨花的庭院，那个秀丽的孩子跟在他的身后喊他“温言哥”，甚至记得她笑起来的样子，眼睛弯弯的，脸颊上有一对小小的酒窝，可爱就像是蜷缩在怀里撒娇的小猫。他与跟着家人一起移民到加拿大那一年，那个孩子才14岁，梨花树下，她抱着他哭得伤心，落在他手上的眼泪几乎灼烫了他的肌肤。然而六年后归国，她却失去了踪影。
从邻居的口里打探的消息很零散，只大概知道她的父母车祸双亡，找到了她念书的学校却被告知她辍学的消息。那一刹那，心痛难当。尤记那个可爱的孩子一点苦楚也不肯受，被父母照顾得娇纵万分。如今却流落在外自己生活，一定是过得万分辛苦吧。他在岚岛市定居下来，聘到一家证券公司做经理，一边委托侦探社调查她的下落，但一年多来却全无音训，就仿佛这个世界上不曾出现过这个人一般，这样的结果令他气馁。
那天他被派去K大演讲，碰到一个秀丽的少女，她的神色冷淡，眉目之间有一种很淡的蔑视神态，还有从骨子里带出的骄傲神采。她是一个人，试图和她讲话的几个少年，在她似笑非笑的言语下逃跑了。他忙拉住一个男生询问，这个乖恹、骄傲、自负、脾气又坏又暴躁的女生叫做童画。
她的眉目还有幼年的影子，只是那种甜腻的神情消失了。与她相认后的某天，她交给他一笔钱，将她与景词的仇怨说与他听。这一年，他从证券公司辞职，注册了星成证券，小乔没有反对，也离开了原来的公司帮他。
竹马绕青梅，两小无嫌猜，记忆里深处落满梨花的庭院尤在，然而他们却都不在原地了……
温言缓慢的舒了口气，打电话回家，“下午我陪你一起去医院产检。”听到宁小乔回应，他忽地又轻声道，“小乔，我爱你。”
——我爱你，请原谅，这句话迟了整整七年。
电话那端，静了很久，他听到了轻轻的哽咽声。他想起了年少的时光，想起了那份青涩夭折的爱恋；但想得更多的是与小乔认识的六年，相恋的四年时光，如此漫长的年岁，他们相互依偎，不曾离弃。
*** ***
周五收盘后，童画终于离开了星成证券，收盘前他们的局势还是僵持，她打压股价，他也不急着拉升，但也不放任，只是很巧妙的将股价维持在一个价位内，这样好使股民不盲目抛售引起混乱。
童画不得不承认，景词的操盘技术很好。
接到莫白的邀约的时候，童画愣了几秒，她几乎忘了这个人。转念想到梨花古镇发生的事情，就打车去天下居赴约。他们没有去包厢，选了靠窗的位置，望出去就是一片璀璨灯火。
童画点了一份蟹黄包和鱼皮饺，她喜欢吃天下居的蟹黄包，以前那个人经过这里的话就会打包一份带给她。……不知道怎么的，她心情有些失落，还是一样口味的蟹黄包都索然无味。她想，大概是对面的男人太令人倒胃了。
“莫少，你到底想怎么样？”童画放下筷子，冷冷淡淡道，“我不喜欢玩游戏，也不喜欢绕圈子，你有什么事情直接说。”
“我听说你离开了景词，现在是在的星成证券上班。”莫白微微一笑。
“是又如何，我想我在哪里工作是我的自由。莫少，你是有身份有脸面的上流社会的公子哥，何必执着我这么一个普通人。”童画好言好劝，她从来就不是好性子的人，但这种时候她不想和莫白闹翻。
莫白笑得温柔而得体，仿佛无限深情道，“小童，既然你离开了景词，那就和我在一起。之前我做了一些事情让你受惊，但那也是因为我太喜欢你了。只要你肯好好的待在我身边，我保证你以前的那些事情没人会知道。白郎昆虽然是我哥哥，但我向来与他不合，你不用担心我会追究那些陈年旧事。”
童画垂下眼睫，一筷子一筷子吃着菜，过了很久才开口，“……我需要时间，你既然知道当年的事情，就应该知道我多讨厌白郎昆这个人。你是他的弟弟，我会忍不住怀疑你和他是同类人……”
莫白怀疑的盯着她，她的神情有些委屈、有些隐忍，并没有丝毫不对劲的地方，于是他渐渐放心了，满意的笑了，“一个礼拜够吗？”
“不够，至少要一个月的时间。”童画笑了起来，加了一句，“如果你是真心喜欢我，也想我真心的与你交往，那就多给我一点时间。毕竟你威胁我在先，我很难才能说服自己爱你。当然，如果我理解错你的意思，你需要的其实是一个听话的傀儡娃娃，我马上就可以答复你。”
莫白犹豫了下，眼底有丝阴冷，“好，就一个月。小童，你可不要骗我，我最讨厌被人玩弄感情。若是你耍什么花招，我可不会再与你这般客气。”
童画只垂着眼睫“嗯”的应了一声，她在心底说，我也最讨厌被人威胁了。一个月后她和景词的战早打完了，到时候她一定会想出法子对付他，只要是人就都会有弱点，她就不信找不出他的弱点。
这顿饭吃了一个小时，膳罢，莫白执意送童画回家，她没有拒绝。
车子到了小区停下，莫白帮她打开了车门，他是个教养极好的男人，进退得宜，将童画送到小区后，也没提出任何突兀的要求。如果换成别的女人，大概对这样的男人会有几分心动。
童画看着他的车子开走，唇角挑起冷淡的笑意。
真是个笨蛋，就算给她一万年的时间，她也不可能会爱上变态。
转身上楼，神色却忽然呆怔住。光影交汇处，一道修长的身影半明半昧，小区的路灯将他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他就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凝视她，她看不清他的神情，但无法忽视他周身散发出的凌厉气息，令人胆颤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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