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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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万丈深渊

——她被这种怨恨折磨得痛苦不堪,只有报了仇,她才能恢复正常。

童画这一晚做了梦,反复的,只有一个单调的黑白镜头。

凌晨时分,童画从梦里惊醒,冷汗涔涔,全身湿得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脸色苍白,没有丝毫血色。童画抱着膝,蜷在床榻的一角,将头深深的埋在膝盖里,然后就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坐到天亮。

天色完全亮了。

那张秀丽的脸容渐渐平静,没有丝毫表情。

……

翌日,天气微热,临近夏天的岚岛市总是这么湿热。

童画因为心神不宁的关系,连带做了几个错误的操作,给客户造成了不小的损失。毫无意外,童画被经理叫到办公室批了一顿。从经理办公室出来,童画去了三十二层,也不在意同事会怎么想。童画闯进总裁办公室的时候,景词正在和人通电话,她不吵他,乖乖的坐到一旁打游戏。

童画正玩得起劲,忽然被人抱到怀里,她没回身,顺势在景词的怀里调了一个舒服的位置,专心的继续玩自己的游戏。

“怎么上来了?”景词笑着问,“玩忽职守,该怎么罚好呢?”

童画平时不常来三十二层,不知道是因为和秦向离不对盘,还是为了避嫌。

再加上她人在资产部,每天从开盘到收盘都得盯着股票,中午能抽出那么一小时的吃饭时间已经很不容易了,哪有时间上来找BOSS大人。

童画操作着鼠标,懒洋洋道,“想你了就上来。”她关了游戏屏幕,侧转过脑袋看他,“呐,我玩忽职守,工作时间擅离岗位,那么总裁大人现在在做什么,骚扰玩忽职守的员工吗?”

景词哈哈一笑,亲了下她的脸颊。

“喂,你有没有收到一张红通通、长得很奇怪的邀请函?”童画把头靠在他的胸口,整个人看起来都是懒洋洋的。

景词微微笑了起来,“是有这么一张奇怪的邀请函,山区的希望小学剪彩。不过他们校长大概是搞错了,我虽然捐过希望小学,但都是以公司的名义。”

“没弄错,是我以你的名义捐的。”童画随意地说,“呐,我们一起去参加那个剪彩吧,虽然是山区,但或许风景不错,我们住个两天,就当是度假。”

“……你哪来的钱?”

“遗产,捐出去的一百万是我爸爸留下的遗产。”童画从景词的怀里跳下来,她站在他的面前,神情有些冷淡有些别扭,“我想了很久,才想到用这种方式将钱还给你。我爸爸一直到死前都在意……在意曾经出卖景天的事情,那一百万就是当年中信给他的酬劳……”

景词微愣了下。

这是童画第一次提起当年的事情,她一直很避讳这个话题,每次想景词尝试着与她沟通,她总是顾左右而言他,生生的将话题转移开,再不然就是赖在他的怀里,用仿佛快哭出来的眼睛瞪着他。以至于童初儒这个话题,渐渐变成了雷区。

“……五年前,我妈需要一笔钱动手术,所以我爸才答应了中信。不过我妈还没来得及动手术就过世了,所以这笔钱我就一直留着,想着哪天还你。”一夕之间失去双亲,又面临是失学的危机,房子也用去赔偿死者家属,可以想象,才十几岁的童画过得如何艰苦,不过即便饿得晕过去,她也没想过动用这笔钱。

爸爸说,这笔钱压断了他的傲骨。

景词将童画拉进自己的怀里,动作很轻,眸子似有千言欲诉,削薄的唇角却轻轻抿紧,不做言语。童画乖乖的不动,任他抱着。她知道他的隐忍、他的犹豫,他一直在等她提当年的事情,但若是可以,她一辈子都不想再提起那场车祸,以及之后发生的所有灾难。

“景词,我们一起去吧,我想去。”她笑着转移话题。

“好,一起去。”

两日后,景词与童画一道休假,引得众人迤逦遐想。随行的只有司机一名,因为山区所处位置太偏僻了,没有司机带路,他们两人根本找不到地。这天他们是早上八点多出发,一路颠簸,到了下午才到达偏远的小山区。

剪彩仪式过后,他们在附近的一个古镇住下。

梨花古镇的风景极好,依山伴水,古代遗留下来的房子连成一片,巷子飘着阵阵酒香,这个小镇又称酒乡,镇上的居民几乎都是泡着酒长大的。童画虽然不擅饮酒,但却买了许多美酒包装好,打算当做礼物带回去送人。

晚上小镇有活动,童画没有听过戏曲,索性就拉着景词一道去。虽然听不懂那些戏子在唱什么,但周围热热闹闹的,童画也听得开心。

“真热闹,我喜欢这里。”童画一只手被景词握着,一只手握着鱼丸串啃,“等以后我老了,我要在这个镇子买一个大房子,然后在院子里种满梨树。”她勾勒着人生蓝图,眼底盈着憧憬的神采。

景词含笑,眸色温柔,道,“你现在想得倒是美好,一年半载与世隔绝算是修身养性,但时日久了,你还能耐得住。”

童画孩子气的瞪他一眼,不满他泼冷水。

古镇悠然,时光仿佛停留在某个久远的年代,悠闲却不繁华,镇子上只有一家酒店,去省城的车子只有早上五点那一班。景词的话是对的,短暂的安逸是闲情享受,但长久这样的时光未免枯燥,童画找不出话来反驳。

人越熙攘,戏台水袖流动,软声呢语在唱着“……钗钿堕处遗香泽。”反复的几句话,童画也只听懂了这么一声。

又听了半天戏曲,童画的兴致就渐渐淡了,景词将她搂在怀里,小心的带出人群。时间尚早,童画就拉着景词逛夜市。对于夜市,童画的概念就是:人多、小吃多、东西便宜。童画一只手让景词握着,一只手拿着吃的,若是瞧中什么小玩意,就让景词付钱带走。这么逛了一个小时,童画的肚子吃撑了,人也玩累了,于是决定乖乖的听景词的回酒店休息。

“景词,我喜欢这里,我们多住两天再回去。”童画微笑着侧过脑袋看他。

“好。”

童画眉目弯弯地笑了,这时候边上经过几个人,童画没注意和一人撞上,啪嗒一声,那人手上的提的袋子掉了地上,随即一阵酒香在空气里散开,想来那袋子里装的是酒和吃食。

童画慌忙道歉,那人看清童画的脸,却一愣,“小童?”

童画仿佛羞怯无辜的躲在景词的怀里,听到他这么一喊,认真地看他一眼,秀丽的脸容满是困惑。景词搂着童画,将一叠钞票递给说话的那个男人,淡淡道,“抱歉了几位,这些钱就算是赔偿。”

男人接下钱,眼睛却盯着童画,“小童你还记不记得我,我是阿越啊。”

童画听到这个名字,神情一怔,随即道,“先生,我不认识你。”

“我是阿越啊,四年前我们一起在酒吧工作过,我还追过你,傻乎乎的在你楼下唱情歌,结果被你倒了一盆冷水下来,差点把将我冻死,那可是大冬天……小童你再看看我,我是酒保阿越,就算四年没见,你也应该有印象……毕竟当年我那么爱你,每天都跟在你的身后跑,虽然被很多人嘲笑是赖蛤蟆想吃天鹅肉。”男人在那边兴奋的回忆着。

童画神色苍白,笑容却不变道,“这位先生,你真的认错人了,四年前我在英国念书,我从未在酒吧打工过。”然后转过脸,对景词道,“我累了,我们回去吧。”

景词若有所思的看着阿越,听到童画说累了,才移开视线,应了声“好”,就带她回酒店。那个叫做阿越的男人看到童画离开,还在身后“小童、小童”喊着,仿佛无限深情一般。

“老大,你真的认识那个女人吗?”阿越身边的一个黄头发少年问。

阿越点点头,“当然认识。”

“可是她是有钱人的女朋友,而且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会去打工的人,你和她一个天一个地,怎么可能会认识?”

“啊哈,这个啊……”阿越笑着打哈哈,“秘密,秘密啊。钱给你们买酒喝,我去隔壁街溜达一下。”

阿越与几个不良青年分开后,确定四下无人才拿出一个精致的手机,这个手机里只有一个号码,拨通后,他压着声音说,“莫少,事情已经办好了,不过童小姐没有任何反应。接下来我要怎么做?”

“明天一早去酒店等她。没反应,那你就一件一件事情的回忆,说到她有反应为至。”阴冷的声音带着笑意。

“好的,莫少,我一定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

*** ***

童画跟着景词回酒店后,仿佛乖顺的坐在沙发里看电视,眼珠子转也不转一下,景词站在窗边吸烟,神情笼在烟雾之中,半明半昧。他没有追问她刚才发生的事情,童画也不提,就这么一直呆着。

房里的气氛说不出的古怪。

一直到电视里凌晨的报时,童画从沙发里跳下来,穿着一双大大的拖鞋走到景词的面前,仰着尖细的下巴道,“呐,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不会解释。”

“我知道。”所以他一个字也不问。

童画却忽然笑了,“如果我说,我不认识那个男人,你信吗?”

景词伸手将她搂在怀里,贴着宽厚的胸膛,她听到他的心跳声,听到头顶响起温柔而坚定的声音,“信。”

童画垂下眼睫,眼底的冷意也随即被遮盖住了,“如果你信我,这件事情你不要再过问。我不喜欢被人当猴耍,自会查个明明白白。”

“我信你,但你可信我?童童,你从不提你的过往,旁人于你的了解都远甚于我。”他这样直接地说道。

童画抬眼看他,仿佛乖顺一般瞅着他,“你想知道什么?我的身世秦向离不是查得仔仔细细的吗,哪里还有可以事情瞒得了你。”

不冷不淡的一句话噎住的景词,良久,他笑道,“真爱记仇。”

童画撇撇嘴,小心眼的人是秦向离,他若不招惹她,她惦记着他做什么。如果不是秦向离身边的女人多如繁花,她都禁不住怀疑他的性向了,至于将景词看得那么紧,将她当贼一样防备吗?

童画一回自己房间就给温言打了电话,问起了那几只股票的行情,确定所有的事情都万无一失后才有些安心。她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将全部的身家赌上,没有任何的退路。至于“阿越”的事情,她不必调查也知道幕后黑手是谁。

这晚童画梦到了以前,她已经很久没有梦见那些事情,那是冬天最冷的时节,酒吧的生意并不十分好,阿越像往常一样调酒,漂亮的脸蛋仍旧带着笑。阿越长得漂亮,一个男人长得一副雌雄莫辨的模样总是太过惹眼,尤其是在酒吧这种龙蛇混杂的地方。阿越的脾气不好,每次被人调戏都会和人打起来。

“小童,你的学费还差多少,我借给你吧,怎么说你一个女孩子在这种地方打工总是不太好。”阿越又开始念叨了。

“不用,酒吧虽然不太平,但是工资高。”她把垃圾先放到一旁,趴到吧台上,笑吟吟道,“喂,我说,你长了这么一张惹桃花的脸,还是换份工作吧。店长都在抱怨了,说你这月的工资都不够赔偿损失。”

“该小心的人是你吧,听说白先生盯上你了。”

“切,关我什么事,我只是服务生,又不是卖身给店长。”

“说的也是,来,哥哥请你喝果汁。”阿越倒了杯果汁给她,看到她不满的皱成一团的脸蛋,就笑了起来,潋滟的凤眼满是笑意。

“喂喂,都说我已经成年了,不要总用果汁打发人!”

阿越是个好人,她一直想,阿越一定不是个简单的人。他和酒吧里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举止优雅,就算经常冒粗话,但看起来也高贵得像个公子哥。那天她喝掉了阿越请的果汁,然后就看见白先生来了。她很经常看到阿越打架,有时候是因为他自己被客人调戏了,有时候是为了维护她,那天阿越和白先生打起来,店长吃罪不起,为了息事宁人只得将阿越开除。

阿越走了,她却继续留在酒吧上班。调酒师换了一个人,那人没有阿越注目的美貌,也没有那种无与伦比的气质,普通得扔进人群就认不出来。阿越走了,没有人会帮她挡麻烦,也没有人会请她喝果汁。

如果,当初她和阿越一起离开,那么历史是不是可以改写?

如果,她没有拒绝阿越伸出的手,那么阿越现在是不是还能活着?

从噩梦之中惊醒后,童画蜷缩在床塌的一角,整个人蜷成一团。阿越,每次在心底轻轻喊着这个名字,都会有一种撕心裂肺的痛。她不是个软弱的人,也不喜欢回忆过去,所以她很长一段将阿越忘记了。

——阿越,其实我还记着你。

……

童画不想继续待在梨花古镇继续玩,所以翌日一早就来敲景词的门,将他喊起来开车回岚岛市。景词去退房,童画耷拉着脑袋站在大堂里等他,因为昨天晚上没有睡好的关系,她的精神看上去不是很好,频频打着呵欠,懒洋洋的模样。

一个相貌平庸的男人冲到童画的面前,“小童,我终于找到你了!”

童画冷淡的抬起眼,睫毛微微扇动,一言不发的看他。自称阿越的男人在她的注视下却也坦然,兴奋地说,“我就猜到你是住在酒店,所以从昨天晚上就守在这里等你了。小童,你看起来过得很好,比以前好很多。”

童画冷冷看他,也不说话。

男人喋喋不休的一直回忆着莫虚有的事情,退房完的景词回身看到他们,大步走了过来,一手将童画搂在怀里,“怎么了?”

“没事,我们走吧。”童画反手握住景词,拉着他走出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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