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一颗炸弹（2）
陈济儒不在家，陈家上下其他人看到他们回来自然是不免要唏嘘几句，不过也都是场面话。陈行之简单说几句、安排下人去给白景云家里打电话，就拉着他去自己卧室让他洗洗澡。脱掉衣服，白景云发了很久的呆才打开水阀，热水淋过他脑袋就变成一股股黑色浊流，看着那些黑色的水流汇聚到脚下又消失在下水道，白景云突然觉得很恶心，他用手撑住光滑冰冷的瓷砖墙上，那墙壁仿佛在不断后退，水流似乎也发出腥肉的焦臭，他眼前一黑歪倒在地上干呕起来。听见浴室里的动静陈行之赶紧过去拍门叫他，好一阵没人回应，陈行之便拿出钥匙开门进去，只见白景云背对着门浑身赤裸地跪伏在地上，头发湿答答地淌着水，脊背随着急促的喘息起伏，像一只惊慌的落水猫。
“景云！景云！”陈行之蹲下搂住他，“没事了……没事了……”
听见声音白景云无意识地紧紧抓住陈行之的手臂，指甲都嵌进他肉里，陈行之拉起白景云的手臂绕过自己肩膀把他架起来，拖着他走出浴室坐到床沿上，胡乱抓起床上的毯子把他裹起来。
“没事了景云，别难受……已经安全了……没事的……”陈行之站在白景云对面让他靠在自己身上，用手轻轻摸着他的头。
白景云身上一阵阵发冷，本能地抬手搂住陈行之，只有接触那不断传递热量的身体才知道自己还活着、还不是街上无数支离破碎的无名尸体中的一具。感觉怀里的人停止颤抖，陈行之问他要不要喝点水，他点点头，陈行之就叫人送来一杯温吞的蜂蜜水。白景云皱着眉头喝完半杯水，脸色总算好了点，舔舔湿润的嘴唇哑着嗓子说谢谢。
“已经没事了。”陈行之两手捧起白景云的脸让他仰头看着自己，白景云的眼神还很涣散，嘴唇不受控制地微微发颤，陈行之预备下的那些安慰的话忽然间都长了翅膀从他脑子里飞个精光，只剩一股无名的冲动让他低头去亲白景云的嘴，白景云愣愣地没有反应过来，整个人被他摁倒在床上亲了好一阵才开始挣扎着去推他。
白景云嘴里有蜂蜜的甜味，毫无力道的反抗也像是调情，陈行之差一点就要丧失理智，但是听见白景云嘶哑的吼声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松开手从他身上下来用开顽笑的口气说：“活过来了？”
“你……”白景云用毯子擦擦嘴怒视着陈行之，“你他妈干甚么……”
陈行之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笑笑说：“对嘛，这才是你。快穿上衣服罢。”
说完他就出去了，白景云盯着门看了一会，阴着脸套上陈行之给他准备的衣裤。他知道这不是一个顽笑，刚才陈行之压着自己的时候有个地方起来了。但是以他现在的状态实在没有余力思考这样的问题，他只想快点回家去躺在自己的床上好好睡一觉，所以就当做甚么也没发生过似的出去跟陈家人道谢，陈行之坚持要亲自开车送他回家，他也没有拒绝，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车一进白家院子，下人们就高声叫起“大少爷回来了！大少爷平安回来了！”白太太从房子里冲出来，抱住刚下车的白景云放声大哭，白仁甫也难掩忧虑地出来拍拍他的背说“幸好人没事”，而后一家人又对陈行之千恩万谢。看着脸色苍白而倦怠的白景云和他的家人，陈行之百感交集。
白景云跟家人说没事，又嘱咐别告诉姐姐，回到房间倒头就睡，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远处的枪声丝毫没能钻破睡神黑暗柔软的外壳惊扰他的睡眠。
从陈家回来昏天黑地睡了两天之后，白景云总算是腾出脑子把陈行之的事情从头到尾捋了一遍，打小时候起陈行之就对他很好，而且一直没交过女朋友，要是都被压在床上亲了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白大少也太傻了。
一开始白景云很不舒服——因为几年前的事情他一直打心眼里恶心男人之间干这档子事，但两人毕竟是多年的朋友，陈行之又没把窗户纸捅破，他也不能怎么样。这种吃哑巴亏的感觉好几天都萦回不去，让白景云很是恼火。不过他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很快就化解了心里的疙瘩，心想：“就当是孟靖这事给他一点好处费了！”
至于那天帮着他们逃跑的沈峻，白大少觉得现在的状况当面见他恐怕不甚方便，就只是向报社打了一个电话，谁知对方说他那日爆炸受伤在家养病，这就让白景云很难办了：不登门探望道谢显得很不礼貌，可他又着实不太想跟这么一号危险人物扯上关系。思来想去，白景云还是打听了沈峻的地址，带上些水果补品前去拜访，结果到了地方一问压根没有这号人物，他便如释重负地赶紧走了。
然而隔天白景云便接到沈峻的电话，说很抱歉让他白跑一趟，请他一起吃饭。听他这么说白景云就知道甚么爆炸中受伤全然是个幌子，只怕又是有甚么事要找上自己了。白景云的猜想一点没错，上头要沈峻他们把一批民船武装起来去攻击日舰，但是他们那里懂怎么改装，况且也没有由头去动船只，沈峻便想到，可以请三才先生来进行设计，再假借给船只装冷气的名义动工。
两人约在一湖春，落座之后小二呈上菜单请他们先看看，沈峻不动声色把一张纸夹在里头递给白景云，上头写的便是船只的事情，请他转达陈先生。白景云看完点了点头，沈峻拿回纸条点燃，顺便点起一支烟笑眯眯地说：“真是对不住，我们那门房刚换了人，是个不懂事的。”
白景云心里腹诽“想来你根本不住那里”，却也只是说：“没甚么，那天爆炸的时候多亏程先生帮忙，报社的人说你受了伤……”
“哈哈哈！”沈峻摆摆手，压低声音说，“不妨事不妨事，不过是借机清闲几日罢了！”
“没事就好。”
“对了白大少，”沈峻接着说，“我听说，你女朋友宁小姐去了辣斐剧院演话剧？”
“是，她上学的时候便一直喜欢演戏。”白景云不太喜欢这种甚么都让别人掌握清楚的感觉，但是面对沈峻这样身份的人，也无法避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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