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一颗炸弹(1)
八月十三日晚上，枪炮声响了整夜，很多房屋的窗玻璃都被震碎了，然而这连绵的枪声给上海人带来的却是激动和喜悦更多。
从七月份开始就不断有难民拖家带口地进入租界，大人维生尚且困难，那能照顾得到孩子，弃婴的数量不断增加，几家慈善机构都被啼哭待哺的孩子挤满了。济善堂门前原有一面墙上全是用来接收弃婴大抽屉，十四号早晨不光所有抽屉都满了，门前还摆了好几排孩子！白景华怀孕之后最见不得谁家的婴孩受苦，听说弃婴猛增马上就要去捐款。此时她已怀胎八个月，身子笨重出不得门，又不放心只是送一张支票过去，就让白景云亲自去替她看看情况。因为仓库里的铜币时刻需要人看守、又兼有封港前最后到了一船货要整理入库，白景云忙到下午才得空。去育婴所得经过跑马厅边上的大世界游乐场，那里聚集了很多难民，又快到施粥的时间，衣衫褴褛的人群把马路塞得水泄不通，还不断有人敲着车窗伸出手向白景云乞讨。白景云给弄得心烦意乱，干脆让司机接着开车，他下车走几步过去。
到了济善堂，白景云发现里头比外头还要乱，到处都是哇哇大哭的孩子，一群十来岁的女童子军跑来跑去给他们送水、换尿布，空气里一股子尿骚味！白景云皱着眉头茫然地在大厅里站了一会儿，忽然听见有人叫他，循着声音看过去发现居然是陈行之。
“你怎么也来了？”白景云从几个正在喂奶的奶妈背后走过去，朝陈行之挥挥手。
“我父亲要捐些款，派我来的。你呢？”
“差不多。”
“往这边走，他们的办公室在里面。”
办公室的门敞开着，里头是一个年轻干事和另一个中年男子，似乎是在争执甚么。
“你们济善堂既然收了这么多善款，今天要是没有个说法我就不走了！”中年男人翘着二郎腿兀自抽着烟斗。
小干事满脸通红，却只憋出一句：“你——你这人不讲道理！”
“我不讲道理？你让大家评评理！你们济善堂收了我们米庄的米却不给钱，是谁不讲道理！是谁不讲道理！”中年男人猛地站起来走到门口，向外头大声嚷嚷，“各位捐款人！我还要提醒你们了！谁知道你们捐的善款都用来做甚么了！”
白景云不大耐烦地后退了几步，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张先生，话不能这么讲。”
扭头一看，原来是沈峻和潘叙仁过来了。白景云知道沈峻上周才受过伤，不免多看他几眼，他穿着藏青色的西裤和白衬衣，行动略略慢一点但并不明显。
“白大少，陈四少，二位好！”潘叙仁满头是汗，跟他们握握手抱歉地说，“真不好意思，人太多了，实在照顾不周！”
“二位来得正好，”沈峻大声说，“也好做个见证，叙仁兄，你不妨当着大家的面把这位张先生和万成米铺的事情说清楚。”
那位张先生看他们这样，全然没了方才的气势，但还是强撑着说：“说清楚好！免得还有人蒙在鼓里上当！”
“张老板，”潘叙仁把眼镜摘下来，用长衫下摆擦一擦再带回去，用他那中医大夫特有的慢悠悠的语调说，“我们济善堂确实是在你们万成米铺赊账买了一些米，当时我记得我也说了，这些米是为了给弃婴们做成米粉吃的，对罢？”
“是。但是——”
潘叙仁没等他说下去就抢过话头高声说：“但是你们送来的米全是蛀坏了的陈米碎渣不说，里头还掺了不少砂石。我们要你们退换的时候，你们却毫不讲理说自己的米都是今年的新米。实在没办法，我们只能捡好的反复过筛磨了给孩子们吃。这些米现在还在那边的仓库里，各位都可以去看看，看看这样的米该怎么付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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