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他又放海顿、莫扎特和施特劳斯。
灌满房间的阳光, 随舒缓音乐慢慢流动。
又问她还想去哪里，做些什么。
管彤听出他声音里的歉意，在尽可能的在这一天中给她最好陪伴。
她说：“这样就很好。”
是真的很好。
在被云层筛碎的细腻阳光中，他那么不真实的坐在她身边，像少女时期一场最美的白日梦。
管彤注视着他。他身上的一切都是完美的。眉毛, 脸庞, 慵乱的头发, 甚至紧闭的双眼下的黑眼圈。还有鼻子, 嘴巴, 骨节分明的手。
他太疲惫了，在轻柔的音乐声中终于睡着。
管彤突然有些恍惚，仿佛这是一场计时的馈赠，当音乐声终止时，眼前一切也会随之消失——他，会随之消失, 徒留下她一个人和她那些问题。
于是她轻轻握住他的手, 看住他, 留神守护着他。
他的手很大，手掌宽而厚, 如同他整个人一般, 让人感到稳定安全。
管彤这样握着他的手，无端想起孩子们轻轻握着用线牵着的气球。他们有时因为好奇，松开手，想看看气球能飞多高, 可他们不知道，一旦松手，气球就再不会回来了。
小时候，管彤也是如此。
气球飞走，她哭闹，妈妈就会重新买一只给她。
她小心攥着气球的细线，用力的小小手心布满薄汗。回到家，欣喜的把气球系在床头，却在两三天后发现，气球像离开泥土的花朵一样，慢慢凋谢了……
储锐好似一只气球。
她松手，他便会高高飞走。
没人再能买一只一模一样的给她。
可她紧紧攥在手里，又能留住他多久呢？
外面仍是晴空，白色的云无声移动。也许在这样一个透明的春天，人不应该思考太多。
管彤轻轻起身，走向铺满阳光的书桌。她在雕刻着精美花纹的木质笔筒内找到一只铅笔，用裁纸刀慢慢削好。然后在一本笔记本内撕下一页纸。
储锐这个名字，出现在她的生命中六个春秋。这些一日日过去的漫长岁月，回忆起来，总有让人为之一笑的美好。
管彤将那张笔记本的内页在桌面上铺平，她看了一眼他低垂的睡颜，笔尖开始在纸页上细细描摹。
他隐在阴影中的脸，她熟悉又陌生的轮廓，眉与眼，她一点一点拓印在纸上，也一无所觉的印在心里。
如水流动的音乐，渐渐和笔尖扫过纸页的轻微的沙沙声融合在一起。
管彤从不怀疑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无关紧要的女孩子，只是因为林琳和储锐，才使她的人生多了一些异乎寻常和与众不同。不同的是他们，不是她，是他们浸润了她的人生。
厚重的书桌晒着半壁阳光，她背身而坐，也被裹挟在阳光下，明亮而温暖。
管彤发现，她并不需要去反复抬头观察，他身上的所有细节，仿佛一直存在于她的头脑中，只要需要，便可随意裁取。
他如此流畅的浮现于她的笔尖。让她惊讶。
画完，搁笔，她拿着这张脆薄的纸与他对照，如同梦境对照现实。
“如果你看够了，我是不是可以起来？腿麻了。”一道含笑的声音。
管彤直视的目光突然对上他的。
尽管努力维持，但管彤泰然自若的脸还是微微泛起红潮。
储锐从地上站起来，稍稍活动了下发麻的双腿，向书桌走过来。
他从管彤手中接过那张就地取材的画纸，一眼便怔住。
纸上是简单精细的素描，画的却不是他刚刚的睡姿，而是一位身着古装的清隽男子，正是他在《公子扶苏》中的装束。
男子峨冠博带立于纸上，面容温润如玉，嘴角轻笑清晰可见，温和内敛。
储锐长久看着，慢慢如画中男子一般轻轻笑开，笑容慢慢加深，如何都收不住。
他看着画，管彤看着他。
阳光不屈不挠的透窗而过，在两人中间折射出金黄的光圈。
只是一幅画，他竟这样高兴。
储锐问：“送给我？”
管彤点头：“送给你。”
.
那些刺目日光，似乎可以永远这样照着，这一天也像是长得过不完。但当天空尽头那一片被微风吹淡的蓝色，慢慢浸染成玫红时，置身其中的人才又感到，这一天原来短得一眨眼就过去了。
落日的余晖悠悠长长地从玻璃窗斜射进来，拉长了一切物品的剪影。
储锐见她盯着窗外的落日看，笑着伸手揉了揉她发顶，说：“别担心，还有些时间。”
管彤还未答话，楼下传来敲门声。
来的是顾磊和侯晓辉。
管彤原本往下走的脚步停在楼梯台阶上，不再上前。
储锐微微皱眉，而后又很快松开，口吻平淡地对顾磊说：“晓辉送我就可以了，你不用特意过来。”
他不想让管彤知道，在她的问题上顾磊持反对意见，以免她胡思乱想，有所负担。
但他并不知道，管彤早已知晓。
顾磊的目光越过储锐，看了一眼站在台阶上的管彤。
赶在顾磊开口之前，储锐转头对管彤说：“你去收拾一下，等会儿我们去吃晚饭。”
管彤看了他和顾磊一眼，点点头，回身往二楼的卧室走。其实她有什么可收拾呢？她并不住在这里，这里没有她的任何东西，现在身上穿的衣服还是储锐早晨刚刚买的。
顾磊看到那道瘦削的身影，径直走进了储锐的卧室，目光闪了闪。
管彤离开后，储锐才看着顾磊开口：“我以为这件事我们已经说好了。”
顾磊却突然拿出一张名片递给他。
储锐接过来，看清名片上的字，一时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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