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八章 三月霜（十八）
扶苏凝神念诀，寒清顿时化万剑将整座崖包围起来。
“怎么？今天你是要与我同归于尽？”那个人笑道。
扶苏不作言语，他的心中想着：此物非妖非魔，因怨而生。必须要锁住他的魂魄才能将他一举消灭。
“想与我同归于尽？你一个残魂根本就不配！”扶苏设好了阵，将那人锁在剑阵之中。
那个人却笑道：“扶苏，你阻止不了我的。就算我今日这缕残魂被你打散，只要这世上还有怨念，杀戮，贪欲。我还是会回来的。”
扶苏屏息凝神，将他的话置若罔闻。
“你爱上了自己的徒弟，神尊，你嘴上说着什么守护天下苍生？你也不过……如此嘛！”就在这关键一刻，扶苏却突然乱了心神，突然受到剑阵反噬，吐出一口鲜血来。
这个一旦说这样的话，扶苏的心就无法平静下来。他以前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看吧！连你自己都承认了！神尊，你又能比我好到哪里去？只要是人皆有贪欲，这乃常情。”
扶苏再看向他，目光凌厉：“魔物，我再问你，你到底是谁？若因怨而生，我愿寻到你其他的魂魄，渡化你的怨气。让你重新投胎转世，只望你不要危害苍生！”
“哈哈哈哈——我最烦的就是像你这样的人，神尊……在我消失之前，我还为你准备了一份大礼。记得不要谢我！”说完，剑阵中忽然闪过一道刺眼的白光，无数的黑气从阵中游荡。
扶苏趁此机会将那一缕残魂用万剑封印。这缕残魂的怨气可不小，不知是何等人就让她恨到如此地步？扶苏刚才遭到剑阵反噬，又费了半天的力气才将那带有怨念的残魂渡化。随之，那魂魄便消失不见了。
那魔物的话又回荡在扶苏的耳边，此刻他心神不宁，却一直在心里对自己说道：魔物的话不可信！
他自己受了重伤，衣上也染了些鲜血。斑斑驳驳，看着怪怕人的。他回去时已精疲力尽……没有什么心思再想别的事情了。
“师父……”
陌桑躲在门后面，一见到他，眼神便惊恐不已。
扶苏怕自己一身血吓到他了，还有不久前他心疾发作，定是受惊不小。
扶苏尽量将话说得温柔些：“刚才与那魔物一战，吓到你了吧？别怕……”他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去摸陌桑的额头。
陌桑这时却推开了他的手：“师父又想将我的记忆消除吗？”
“…………”扶苏惊诧之间，手还停在了空中。
“胡说什么？你怕是吓坏了，等一会儿，我再让你师叔过来替你看看。先睡一觉去吧！”
“我全都知道了！”
他说这话时，扶苏怔了一下。他将自己染了血的外袍脱下来，“为师要更衣了，你出去吧。”
“我全都知道了！师父莫要再骗我了，玉心便是我的心脏。原来我因此一直患有心疾，发作起来痛苦难当，每次治愈之后，师父都会消除我的记忆。师父曾经还想杀了我，师父对我……”
扶苏听到这里，脸色忽然变得苍白，他大吼一声：“够了！”
陌桑被他这一声吓到了。他直愣愣地看着扶苏。
扶苏转身走过来看着他的眼睛问：“这些话都是谁告诉你的？”
“那个……刚才的那个魔头。我不仅听到了……我还看到师父跟他打架了。你们的对话，我都听到了。师父……我从未看过你这样，这是真的吧？”陌桑有些呆滞地望着他。
“不是……”扶苏背过身去。
陌桑又道：“我虽然顽皮愚笨，可是我有一直好好地听师父教的内容，好好学习剑术，法术还有道术。我做的一切都只是想让你高兴，无论师父说出来的是怎样的真相，陌桑就不会有半句异议。只求你告诉我真相！”
扶苏摇了摇头：“没有什么真相。你今天定是被吓坏了，等过会儿……”
话还未说完，陌桑跪在他身前：“求你，告诉徒儿吧！”
“有时候不知道，会比知道的时候活得更好。”扶苏忽然冷声说道。
陌桑坚决地说道：“那我宁愿痛苦也要追寻真相！”
扶苏听他这样说，才幽幽开口：“事已至此，罢了……你既然想听的话，那我便告诉你。那个人说的没错，你的心……原是上古神物九华玄玉的一部分。这块玉在我接任神尊之位前就已经多碎裂了，碎片遗失，再寻不得。为了不使它落入心术不正之人的手里，我一直寻找着。”
“后来，我找到了你，发现你便是那块玉的玉心。我发现于所蕴藏的灵力全都在玉心中，残片没了玉心，根本就是一堆没有用碎石。”
陌桑听他这样说，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这么说，我一开始……”
“对……其实，你不是个凡人。你诞生于玉心的灵力中，玉心便是你的心。当时我急于寻它，遇到了你……可是，你已经长那么大了。我不想残害无辜生灵，却又不能让你落入别人手中。于是把你带回来，留自己身边。”
怪不得他没有父母，时不时会招过妖怪，也怪不得他从记事起便是这样一个人……
“后来我发现，玉心并不能很好的融入你的身体中，至于每段时间心疾发作，痛苦难当。你命中有一劫，玉心终究被别人取走。就如同你今日所见，已经有魔物来找你了。你的心疾一天比一天重，早晚会一天承受不住玉心的灵力而……我不想看着你痛苦。我原本是想杀了你毁掉玉心的，可是却又不想看到你死。于是便抹除你对心疾的全部记忆。”扶苏一边说着一边闭上眼睛。
陌桑忽然回过神来，他觉得心间隐隐作痛，“这么说……无论如何我都难逃一死？”
“我怕是我自己算错了，可是每次都出的结果都是一样。我多想自己算错了，陌桑……你知道吗？我不想杀你，是因为我不想残害无辜生灵，可是这样做又是自私，对不起天下苍生……我不是一个称职的师父，愧对于先师，更愧对于苍生。”
陌桑听到这时，连忙上前拉住了扶苏的衣袖：“反正我横竖都是个死，我宁愿死在师父手里。师父……求你把我的心挖出来！”
扶苏摇了摇头：“陌桑……有些事我做不到。”
“若是师父下不了手，那我就自己来！”说完，陌桑便拿出了孤霜剑打算将自己的心剜出。
扶苏打掉了他的剑：“不可！”
陌桑再对上扶苏的眼神时，扶苏将手放在他的额上，又一次替他消除了全部的记忆。
“不……不要……”两行清晰的泪水从陌桑脸颊上滑过。
“刚才的那些话，全当我找个人倾诉，你醒来时便也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再放你去外面采花，你要好好的，我做不到的事，你要替我去做。”
扶苏接住了倒下去的陌桑，在他的耳边说着这些话。
…………
站在一旁的明玦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原来是这样啊！
扶苏本一开始就是按照昆仑丘继承者来培养的，他的心中原本应该只有苍生才对。此刻却多了负累。
扶苏因为陌桑笑，因为陌桑生气，与魔头对战时，因为那种挑衅之语乱了心神，为了陌桑而发怒。这些人自己到底是不清楚，还是根本不知道？
杀一人而护千万人这种事……他还是没能做出来。
他对陌桑，当真是……
这时，沉入水底的陌桑想起了一切。他的眼角流下了冰冷的泪珠。
当明玦再想看下去时，却又被一阵光拉了回来。再回过神来时，他竟然躺在了水底，竟然还能呼吸？
陌桑的心口上闪烁着一阵剧烈的白色光芒，明玦此刻跑了过去将他扶起来。一块白色的玲珑玉停在了他的心间。
明玦再看向他时，那块玉竟然落到了陌桑手边。明玦带着陌桑与那块玉出了密臻花境。
…………
若按幻境中扶苏所说的那样，陌桑无论如何都难逃一死的命运，那他现在还活着，扶苏却不见了，莫非是？
此刻大量的记忆涌入陌桑的脑海中，每一次病发时的心痛，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他现在的心脏还在跳动，每一下都会让他想起以前的疼痛，比那时候还可怕的窒息感。
原来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时至今日他才想起一切。
扶苏……你为了我，做了什么？
明玦见昏过去的陌桑放在一棵树旁，
轻摇着他，“陌桑！陌桑，你没事吧，醒一醒啊？！”
“嘶……”陌桑此刻轻哼了一声，他头痛得要死，好不容易才睁开双眼。
“明玦……”
明玦见他醒了，激动道：“你终于醒了！”
“我……我好像在这里想起来许多事情。逐渐忘记的，以前想不起来的，现在竟然都清清楚楚记得了。”陌桑又说道。
明玦看到了一切，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他将那块出现在陌桑身边的那块玉拿出来交给他，“这个是在你身上出现的，对你来说应该很重要吧？”
陌桑接过来看着它：“这……你大概看到了我的记忆？”
明玦连忙道：“我不是有意窥探的！”
陌桑见他如此激动，便又摇了摇头说道：“我又没说怪你什么，想必你也知道了我那些事。我竟也没想到，自己是一块冷冰冰的石头。”
“这个大概就是玉心了。现在，我要快点回昆仑丘一趟，弄清最后的真相！”
明玦也点了点头：“若梦境中的属实，就会有魔物再觊觎你的这块玉心。可我不明白的是，玉心既是你的心，又怎么会？”
陌桑此刻又道：“大概是密臻花境……我在这里不仅撞见了自己的心魔，又想起了以前的事，或许这块玉心便与它有什么关系？不过现在我实在参不透，当年之事，师叔或直一二我要回去问问他。还有这块玉心……我要好好保护着它。”
明玦听他这么一说，也想起了自己与烛微也遇到过……不知怎的，两段记忆有些不同。经历却是相似的。难道……密臻花境里还藏着另外一个世界吗？
“可是今日已晚，你要这时候离开吗？”
未等陌桑回话，明玦就听到了一阵熟悉的声音传来：“明玦，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明玦蓦地回过头去看，霜漓在他们不远的地方。
明玦说道：“大人……我们……对了，有件事我要……”
陌桑这时连忙起身打断了他的话：“我不过是想看这里的美景，但又是第一次来不熟悉路，于是就要麻烦明玦了。如今这美景也看了，陌桑也就不叨扰了。”
霜漓轻笑了一下：“仙君莫要误会了，我并非要逐客。而且天色已晚，若要回去，怕是不好。不如留下一晚？”
明玦心生疑顿：霜漓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好客？以前，烛微来时，也没见他这样过。
陌桑又笑道：“不必了，多谢大人好意！”
霜漓见他这样说，便也不再挽留他：“那仙君慢走。”
“谢过大人了。”
说完，霜漓便先行离去了。
明玦此刻问：“陌桑，你为何不让我说出方才的事？”
陌桑此刻解释道：“明玦你不要误会，我不是不信你们。而是此事，事关重大，我希望在我未回到昆仑丘之前，你也不要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好吗？”
明玦点了点头：“我知道你的顾虑，那……要不要我送你回去？我身上的毒已解，若出什么事，我也好帮你。”
陌桑摇了摇头：“不必。对了……我的剑刚才从密臻花境中遗失了，而且，我师父的剑气也是真的。或许……他就在附近。我会在周围找一找。不过，倒也可能是诱饵，目的就是要得到这块玉心。”
“那要不要我帮你？”
陌桑这时又送给明玦一颗雕满精致花纹的桃核，“我将念力注入其中，这个能感应倒孤霜的剑气。此事拜托你，我要先回去了，此事要速速与师叔商榷。”
明玦点了点头：“好，你也要小心。”
【卷伍.珠花易碎】 第二百五十九章 三月霜（十九）
陵镜要离开时，竟也想不出什么话要带给重华。只求他不要再去找自己，不要为难他人。信中一字一句皆是直白，都是为他人考虑，没有一句话是写给重华的。思来想去，他到底还是最恨重华，但此刻却又要放下。他又不得不怨，不得不去介怀。以前的那些事，他不能当作没有发生过。
重华……我不恨你了。若有来世……
或许没有来世了。
我不愿再见到你了。我宁愿一开始，谁也不要遇见。
写完后，陵镜将信笺藏在妆台镜后，待到他离开的时候，重华自然会搜查这里，继而找到这封信。
霜漓说三日之后便来带他离开这里，仔细算着，还有两日便是了。若是两日后，恰逢重华守在这里，那事情可就不好办了，得想个办法将他支走。
“木缨，木缨？”陵镜叫着她的名字。
这时，推门声轻起，木缨小心翼翼走进来：“是，奴婢一直在外面候着。”
陵镜叹了口气：“我的事情快了了，你该回家去了。”
木缨听到他要赶自己走，连忙道：“求天君不要赶走！”
陵镜摇了摇头：“我并非要赶你走，只是以后我不在这里了，也不能庇护你。回家对你来说对你最好的选择。”
“不在这里……”木缨惊慌失措的眼神望向了他。
“是，我打算离开这里……永远不回来了。在离开前，我需要你为我做最后一件事，做完后就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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