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秦淮祟影2

上一章 【文学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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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瓜,敢不敢过去?”

“身体和灵魂,总有一个要在恐惧的路上。”

从江南贡院那条南北走向的小街绕到双龙照壁东边,那个女人还在河边蹲着。

我本着“小心驶得万年船”的基本方针,虎口、太阳穴、人中抹了二锅头固阳气,随包携带的手串、挂链满当当挂了一堆,“叮铃咣啷”直响。

“哪吒,你这是准备大战龙太子?”月饼指着照壁上面的巨龙,“要不要捡根棍子当火尖枪?”

“你丫会使虫子,我光棍一条,有个三长两短谁陪你走遍大江南北?”

月饼把桃木钉插进腰带:“我倒觉得没什么危险。”

“当年那么大的案子,这么重的怨气,连五位纯阳阵都收不了她,你敢说没危险?”

月饼耸耸肩不可知否,只顾自向前走。

此时秦淮两岸的“祟”被收得七七八八,温度略有回升。远远看去,那个女人不太在意我们靠近,依旧往秦淮河里扔着石头,直到波纹彻底消失,又扔进一块石头,专注程度像个第一次到河边玩耍的孩童。

她看似平常的举动,在这种氛围里愈发诡异,我有些沉不住气:“别不是在招水猴子准备把咱们做了吧?”

话音刚落,那个女人跪在岸边,双手撑着身体俯身盯着河面。由于长发侧挡着脸,没法看到她的表情。只见她跌坐回岸边,双肩颤动,左手捂着嘴,似乎从河里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更奇怪的是,她居然在解着鞋带。

月饼愣了一下,扔了句“赶紧!”向她跑去。

我心说月无华你脑子里有没有“小心”这个词儿,说不得也咬牙狂奔。

眼看离那个女人越来越近,她解开鞋子放在身旁,缓缓站起身,侧头对着我们凄然一笑,“噗通”跳进河里。河面平滑入镜,没有激起一点水花,那种感觉很难形容,她就像一片落雪,轻飘飘坠在河里,融化进去了。

我永远忘不了她的眼神——绝望、凄苦、茫然、无助……

很难想象,一个人的眼睛里竟然能融汇这么沧桑复杂的情绪,像一枚尖细的针,轻轻刺进心脏,微酸酥麻的疼痛。我的心情也跟着低落,默默地站在岸边。

秦淮河水浓绿稠浑,水纹轻荡,如同凝固的巨型墨绿翡翠,深不到底。我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心里空荡荡得没着没落,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趣。

“我记得在哪儿听说过这双鞋。”月饼拨弄那双老式红色绣花鞋,鞋帮沾着干涸的河泥。

江南关于“红色绣花鞋”的诡异传闻很多,月饼听过也不奇怪。我没心思解释,只想跳进河里找到那个女人。这个冷不丁冒出的念头,在心里越扩越大,仿佛有个女人对我说:“下来吧,下来吧……”

那个声音轻柔魅惑,充满磁性,我觉得很舒服。恍惚间,水里浮出那个女人苍白的脸,隔着一层浓绿的河水,在水纹荡漾中扭曲变形。她微微张开眼睛,白色瞳仁散发着冰冷的光晕:“南晓楼,我在等你。”

我不由自主地挪动双腿,向河里走去……

“你疯了!”耳边传来月饼擂鼓般的喊声。我猛地惊醒,才发现脚踝已经没入水里。

“月饼,我好像听到……”我话还没说完,小腿突然一紧,有“人”在水里抓住我的腿,手指抠进腿肉,火烧般疼痛。

我急忙拔腿,脚底踩到河泥一滑,身体失去平衡,被一股怪力拖进河里。

慌乱间我什么都看不到,耳朵嗡嗡作响满是气泡声,口鼻灌进河水,呛得鼻腔酸痛。我踢着腿踩水往河面扑腾,双腿被无数根细绳缠住,越勒越紧,根本无法挣脱。我蜷身缩腿向脚底击出一拳,力量受到水的阻力,远不如平时迅速,沉闷闷地打了个空。有个东西顺着腿爬上后背,摁着我的脖子往水里压。

我探手抓去,手指像是触到一条鲶鱼,“刺溜”脱手。一条绳索从后背绕了一拳紧紧缠住我的胸口,勒得肋骨“咯咯”作响,胸腔顿时缩成一团。我大口吐着肺里的空气,身体如同压了块千斤巨石,再没力气挣扎,直挺挺坠落。

我勉强睁开眼睛,水压挤得眼球臌胀,河底居然亮着一米见方的白光,乱七八糟堆着残缺不全的人头骨。

就在这时,一道人影游了过来。水波翻滚震荡,几声“吱吱”闷响,我觉得脖子一紧,被生生拔出了水面,我大口喘着气,新鲜空气涌进肺里,呛得一阵剧咳,嘴里、鼻子里不住歇地喷着河水。

“幸亏河水有浮力,”月饼爬上岸就地一坐,“你这体重我还真拽不上来。”

我刚要说话,嗓子眼一阵痒痒,又吐了几口水,居然还带出了几根水草。想到那堆头骨,我又是一阵恶心,要不是吐得肚子里没什么存货,估计能把肠子吐出来。

我坐在月饼旁边:“谢谢!”

“嗯。”月并没有多说什么。

真正的友情就这么简单,不需要慷慨激昂的承诺,简单几个字,足够了。

一阵夜风吹过,我打了个寒战。月饼从背包里摸出二锅头灌了半瓶塞我手里。我喝了个干净,身体多少暖和点儿了:“那玩意儿是水猴子?”

“水太浑,没看清。体型没有水猴子那么大,像是一只猫。”月饼磕掉鞋泥,鞋底各绣着“教坊”、“挹翠”四个古字。

“猫妖?”我随口说出又觉得不对。虽然有过几次“猫化人”的诡异经历,可是猫妖是旱物,遇水而逃,两者八竿子打不着。再说也没听说猫妖还有穿绣花鞋的异装癖。

月饼又拧开一瓶二锅头往左手倒着。我这才发现月饼手背有一道极深的伤口,皮肉外翻,几乎能看到骨头。酒液流进伤口,我看得自己的手都抽得生疼,月饼额头冒了一大片黄豆汗,脸上却还是那副“今儿天气不错”的表情。

“没想到月公公也能失手。”我嘴上说着手里也没闲着,从背包里找出香烟,点了几根烧成烟灰,抹在月饼伤口上面。

月饼一本正经举着手:“南瓜,商量个事儿。”

“还用商量么,直接说。”

“这他妈的是人手!不是医学模拟课的假手!疼!”

包扎完毕,我和月饼坐在河边抽烟取暖,想不出所以然。那只水怪再没出现,我也没有了“跳河”冲动,除了全身湿透,一切就像没发生过。

我和月饼分析,那个女人长相极似金陵二十年前恐怖凶杀案的受害人,怨气成祟,被五位纯阳阵吸引到夫子庙。死前怨气太重,阵法化不掉,成了缚地灵,吸引体阴或懂门道的人产生幻觉,跳河而死,化解祟的怨气,这也解释通了我在河里见到的成堆人头骨。

至于那团亮光,“骨浸阴水百年,有尸光”。

说到尸光,这里有个小插曲——民国时期,湖南长沙郊外浏阳河旁某乡住着几户老百姓。某天夜里,一户人家正在熟睡,突然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推门一看,是两家喝醉的邻居,说看到他家屋顶亮着白光,仔细一看,光团中站着一个女人,围着屋顶来回走了几趟,飘进院子。

这话人家哪里肯信两个醉汉的话,把他们轰走了。说也奇怪,夫妻俩好不容易入睡,又被床边“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惊醒,睁眼一看,六岁大的儿子从床边探出脑袋。

妻子以为儿子起夜,喊了几声,儿子没应声,忽然口吐白沫躺在地上抽搐,满嘴说着听不懂的话。

夫妻俩吓坏了,以为遇到了黄大仙,按照老法子给儿子祛邪。可是过了三天,儿子还不见好转,高烧不止,眼看着没活气了。丈夫想起那晚邻居醉汉说的话,寻思着家里招了不干净的东西,举家搬迁,儿子居然就这么痊愈了。

自此,那几处人家怪事不断,再无人居住,成了谈之色变的凶地。三十多年过去了,此处来了一支考古队,挖掘出著名的汉代墓葬群,并从中发现了一具女性湿尸。形体完整,全身润泽,部分关节可以活动,软组织尚有弹性,在考古学中尚属首次发现,震惊中外。

让人费解的是,湿尸吸引了不少学者、游人参观,后来却被解剖,躯体和内脏器官均陈列在一间特殊设计的地下室内。

我和月饼上大学选修历史,觉得事有蹊跷,查了许多资料和相关人物,得出了“天地万物,循环不休,逃不开一个‘缘’字”的结论。

详细原因,不方便多说。

书归正传——

整个过程我们推断的应该差不了多少,那只差点把我置于死地的怪物,很有可能是落入河中淹死的猫。

猫这种动物很邪性,最易沾染阴气(《日本异闻录》“化猫”一章有详细记述)。祟在岸上以人形惑人,在水中以猫形害人。我们来夫子庙是傍晚转黑夜,正是天地阴阳交替之时,五位纯阳阵启动,祟显人形出现在岸边。

那个女人再次出现,应该是明天这个时候。

我甚至推测这个“五位纯阳阵”,很有可能是和“异徒行者”有关的某个人暗中做的设计。

一切似乎解释通了,我心里松快了许多。正准备拍屁股走人回宾馆洗个热水澡换身衣服,好好睡一觉,天亮购置些物件再来守株待兔。月饼却皱着眉头翻来覆去研究那双鞋:“这是古苏绣针法,明清时期盛行于青楼。如果那个女人就是她,为什么会穿着几百年前的绣花鞋?”

“你怎么这么轴呢?”我想都没想说道,“老鞋招祟,说不定是秦淮八艳在画舫刷鞋失手落进河里,把她招来了。”

月饼眉毛一扬:“你说什么?”

我刚想重复一遍,突然心中一动,想到一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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