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去宇宙

上一章 【文学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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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隧道、离开重庆地盘外的地方叫新荒地。至少张骆驼那样叫它。

那天晚上,他们离开城市,闯入这个地方,在满是星星的大地上飞翔,张骆驼完全沉浸在这令人目眩神迷的景象里,星星,月亮,夜空。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上空,视线随着乔德开着的飞船而移动。他看了整整一夜,不肯闭上眼睛,他看到景象在他面前不断变幻,宛如魔术。

第二天黎明时,张骆驼第一次看到真实的太阳,它像是一把银色的汤勺,照亮整片大地,它的表面看起来似乎没有热度,但只有碰到它才知道滚烫的含义。张骆驼感到它的光芒灼烧他的皮肤,就像电流一般。

乔德比张骆驼更熟知太阳的光芒,他已经感受了很多年,因此他不像张骆驼一样感到不可思议,但当他看到黎明的第一缕光垂在他胳膊上时,他的脸上泛起了淡淡的红晕。

明亮的阳光让他们能从上空俯瞰大地,张骆驼发现这片大地平坦而辽阔,荒无人烟,就像一片□□裸的荒地——重庆城市边缘的黄土地。但是还有不同,之所以张骆驼管这里叫新荒地,是因为它夜晚有星星,白天太阳准时升起,照亮整个地平线。

他在重庆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个,沉沉的灰雾笼罩一切。

但现在,也许重庆也能重新被太阳笼罩了。他庆幸地想。但他也不知道重庆现在的具体情况,在进入新荒地、从那条无名的隧道出来的不久后,网络和信号再次失联,郑郑和他的通话断了,他和郑郑、芦幸没法再联系上,他试了许多次,结果也一样,这也许是因为他们离开了重庆。

他和郑郑的最后一次通话,郑郑告诉他不用再等他们了。

“我们很好。”她高兴地说,声音仍然带着因为看到不可思议的一切的哭腔。

“但是——”张骆驼担忧地说。

“我们过几天会去南墙那面,离开重庆的。”郑郑打断了他,她的声音轻松而坚决。

“但要是南墙关闭了怎么办?”张骆驼说。

郑郑似乎在那头耸了耸肩,她身边有很强的噪音,似乎是其他人的惊呼。“那是什么?”张骆驼听到那群人说。接着一个人回答他。“北极星,我只在书上看到过。”

“你放心,不可能那么快关闭的。而且,就算那么快关闭,我们已经知道了破解办法了。”她说。

“人,最关键的是人,你懂吗骆驼——”郑郑神秘地对他说,她那面的信号又渐渐弱下去。

“现在,所有的人看到过星星了,他们绝不可能忘记,就像我们一样。”

那是她的最后一句话,掷地有声。

于是他们只好继续将飞船朝前开,每天每夜的。张骆驼保持着忘乎所以的兴奋,一种像是旅人的快乐充斥他的胸膛,而这在他以前许多年里都从来没有体会过,他贪婪地呼吸那干燥却清新的空气,望着光芒普照大地的太阳,尽管他在心里想过千百次,但他仍然无法预料到——原来太阳的光像是这样,即使将城市所有的全息影像叠加在一起,组成新新影像,但也绝对比不过它。太阳像是永恒。

而相比起他,乔德冷静的多,尽管他嘴角偶尔也会挂着忘乎所以的微笑,但那微笑经常是因为张骆驼产生的。他看着他,然后露出微笑,当他看着太阳,也露出微笑,其余时候,他和平常差不多,仔细研究,试图找出任何东西的根源,并且担忧一些东西。

在半天的行驶后,当太阳升到高空中,土地上的景象足够清楚,张骆驼靠着窗户,发现每飞过一带,空荡的黄土地里总会出现许多驻扎着的建筑物,那些灰扑扑的建筑物挨在一起,形成许多条路,像是城市一般,但是是更小的,微型的,没有任何人居住的城市。

“这就是除开重庆之外的,属于地球的部分。”乔德看着那些景象,将他在火星基地学过的东西告诉张骆驼,那些旧世界的历史。但这些地方在地球那次末日之后就被彻底遗忘了。等到潮水渐渐褪去,末日回溯,到仿造人的时代,这里已经不为人所知,更何况火星有意让这里和重庆隔开。根据地形判断,这儿大概是平原地带,以前是一个国家的一部分,但现在,这里谁都不属于,因为已经荒无一人。

“以前——旧世界的城市长这样吗?”张骆驼好奇地说。

乔德摇摇头,看着那片大地,轻声回答道:“我觉得这里是撤离区。”

撤离区,乔德告诉过张骆驼。末日前,人们争先恐后地想要从地球撤离,飞往火星,但地球太多人了,而飞船有限,因此当时各个国家下了命令,在各个区域修建撤离区,撤离区的名字以一号到无限号命名,在撤离地球,坐上飞船之前,人们暂时在撤离区居住,而这些撤离区分布在整个世界。

乔德和张骆驼将飞船停在撤离区的尽头,下了飞船。乔德带着张骆驼,果然发现了一个修建在地上的巨大标牌:第102452号撤离区。在几十年前,这里还有很多人等着离开时,它曾发亮过,指引他们去火星的路,但现在,因为没电它熄灭了。

他们在城市里乱逛了一会儿,但没有逛太久。张骆驼随意地在这座微型的,花半小时就能走完的城市里逛了逛,他走进超市、街道或者服装店,发现城市拥有的东西这里都有,但这里更加迷你,只有重庆的百分之一那么大,而且城市因为没有任何人,过于空荡荡,显出被丢弃的模样。超市里甚至还有许多过期几十年的食品、水和其他的东西,但它们也被遗弃了,抛在了地球,这座城市上。

张骆驼想起乔德说的话。“人类离开时丢弃了很多东西。”这是真的。他想,包括这座撤离区,它就是为了被抛弃而建的。

他们在下午两点时重新坐上了他们的飞船,匆匆离开了这个撤离区——他们虽然离开了重庆,但是他们怕火星会发现他们离开这件事,派追兵追来。

乔德拿走了这座城市里的很多电池,尽管经过了几十年,城市商店里贩卖的电池已经扑上了灰尘,但仍然保存完好,甚至还能够作为飞船的动力燃料。

他们离开了这座城市,继续向前飞去,至于接下来他们怎么办,朝哪里走,张骆驼暂时没想好,获得自由的感觉像是喝酒上头,他在眩晕的快乐间没法想任何事,他们只是走、向前走。好在他们两个并不孤独和无聊,除开难以想象的各色风景,和夜晚天空钻石般的星星,还有其他伙伴陪伴着他们。阿煤总会放起它库存里的歌曲,逼迫他们一起唱歌,他爱上了唱歌这件事,但没有人妥协,于是阿煤只好和毛毛一起合唱——这只机器宠物在穿过南墙后沉睡了五天五夜,于他们到达新荒地的第六天从座位上醒来,轻轻地爬到张骆驼的肩上。

“啾。”它用一声鸣叫迎来了黎明。

他们在新荒地里继续飞,他们几乎不用担心飞船的电量,因为陆地上有非常多的撤离区可以为他们提供电量,在离开地球之前,人们的撤离区修建的风潮到达了顶峰,几乎每隔十分钟他们就会发现一个人们组建的撤离区。

他们没日没夜地飞了一周,仍然没有见到身后火星可能会派来的追兵,他们因此渐渐放下了心,在夜晚时,他们开始会选择停靠在某个撤离区的隐蔽处,在飞船里开起暖气,睡一夜觉,第二天再精神焕发地继续向前飞行。

慢慢地,张骆驼开始习惯这种漂流生活,每天都向前飞,不断向前飞,没有目的地,就这样向前飞去。

“就像吉普赛人。”他听到乔德说,他告诉他,吉普赛人是一个流浪的种族,张骆驼从前从来没听过还有这么一个种族,他津津有味地听乔德讲述那个神秘民族的故事。

张骆驼感到很快乐,他看到了许多与重庆那些夜景许多不一样的景色:有颜色的天空、太阳、月亮和星星,那些不寻常的自然景色,这些他以前从来没见过,甚至从来没想要见过,但现在,它们出现在他面前,像是一个熟人般吻着他的额头,他抬头就能看到它们。他感到一种充实感没日没夜地萦绕在心——快乐,幸福,一种奇怪的求知欲被这些令人眼花缭乱的景色填满。当他眨眨眼,他看到白色的沙滩,温柔的鸟儿,而这一切和眼前重合起来,合并在一起,变为一体。

原来这就是世界。他想。以前他总想要在退休之后旅游重庆,但现在,他根本没想到过,比重庆大无数倍的世界就在他面前,而他在这之中穿梭,像永无尽头的。

而且,更重要的是,张骆驼感到,他自由了,完全自由,就像吉普赛人一样。偶尔张骆驼会望向天空,看着天空中的太阳或星星。而乔德会眯起眼,和他一起看向天空。接着他们会对视一眼,露出一个微笑。

但同时,张骆驼感到,在这满足感中,他有一种奇怪的渴求感,那渴求感藏在那满足感下,很久以前就夹杂在他的心里,但当时因为重庆、那些事情被隐藏起来,而现在,当他看着天空中的星星,一望无际的大地,吹拂着有颜色的、黑色的风时,那渴求感悄悄地破壳而出,他能听到它,看到它。尤其是他和乔德一起时,他感到那渴求感更是摇摇欲坠。

而且,他知道,当他看着乔德时,他发现乔德被这片天空的星星磨的发亮的灰色眼睛也隐藏着那轻微的渴求感。

张骆驼觉得他知道乔德在想什么,乔德也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们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原来重庆之外是这个样子,准确说是地球——

那么宇宙呢?宇宙是什么样子。

但他们没有说出来。

他们继续飞过无数撤离区,继续享受自由。

一天的下午,他们一如既往地将飞船穿过无数的撤离区,眺望远处的景色。当他们穿过一个撤离区的边缘地带,张骆驼发现地上似乎停靠着一个巨大的东西,他好奇地让乔德减速,在之前的撤离区里,他从来没有看到过类似的巨大的东西。

乔德了减速,让飞船停在那东西上空,再缓缓地向下,结果发现那是一架飞船,那架飞船和他们开的飞船长得很相似,但体型是他们飞船的四倍左右,而且它很脏,船翼上全是各种各样的污渍,显然已经停摆很久了。

他们走过去,张骆驼抱着毛毛,打开了那架飞船里的驾驶舱,里面全是干涸已久的沙尘,毛毛不由打了个喷嚏。

“这是宇宙飞船,Z-215型,可以在宇宙里旅行,但是是很落后的技术了,它很好操纵,技术和地球上的飞船差不多,并且安全,但是速度缓慢。”乔德站在他们身后,判断道,他回忆在火星上学的每一分东西,“当时它刚被造出来,为人们所用,主要是拿来救援,运送地球的人们从地球到火星。”

张骆驼尝试启动飞船,但按了几下都没有反应,它显然已经损坏了。

“我猜它应该是运送撤离区的人去火星时意外地坏了,所以被丢在这里。”乔德说。

他围绕着那飞船转了一圈,果然在飞船尾端发现了一张黏上去的告示。

“此宇宙飞船已坏,无法运送。”上面用中文写道。

张骆驼摸着那铺满干燥沙尘的椅子,陷入沉思。

他抬起头,看了乔德一眼,发现乔德也正看着他。

“啾。”毛毛朝他们叫了一声,提醒了他们它的存在,它好奇地看着他们,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集体走神。

“走吗?”乔德回过神来,问张骆驼道,朝他示意道。

张骆驼缓慢地起了身,回答他:“走吧。”

当天晚上,他们将飞船停在一个撤离区地边缘,坐在他们自己的飞船里听歌,阿煤放给他们放《月亮代表我的心》。张骆驼盯着头顶的月亮,他怎么看它也看不够,那看起来像是一个奇异的新生物。

他转过头,乔德的侧面被月光照亮,他看起来非常平静,毛毛躺在他的怀里睡觉,肚皮上下起伏。张骆驼再次转过头去,尝试着学习他,专注地看他想看的东西。

他们都沉默着,像是沉默无处不在一般。

“你在想什么?”乔德忽然地打断了沉默,问张骆驼道,但他的语气不像问句,他们已经足够了解对方,有时候他们想要的只是一句结论——也就是让对方说出来,仅此而已。

张骆驼甚至没有转过头,他凝视着那月亮。

“我在想那架飞船。”张骆驼说。

他停了停,接着低声问道:“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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