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超新星来临时六

上一章 【文学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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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园里一时很安静,远处的悲泣传来,那是其他的区域,人们为爱的人哀悼。

赵一的手臂缓缓垂下,她将枪丢在地上,让它丢在五米之外。她丝毫不看它一眼。

“你有父亲对不对?”停了一秒,她忽然问乔德道。

乔德愣了一秒,他没有料到她会在这个情况下突然提起这个。

“我也有。”赵一垂下眼睛,轻声说道,丝毫没有顾及眼前的形势。

乔德怀疑的脸色里夹杂了些困惑,他犹豫了一会儿,似乎在考虑是该打断她,将他们送回到原来的话题上,还是顺着赵一的话说下去。最后他谨慎地选择了后者,问她道:“……你不是孤儿吗?你进火星基地时你说过。”

赵一却叹口气,为他的答案否定地摇摇头:“我的确是孤儿,但我不是一直是孤儿,我七岁前有父亲,但后来他死了。我只是没有告诉过别人,包括你们。而且火星基地里大家不兴提这个,大家只提火星、任务、未来,其他的并不重要。”

“抱歉。”乔德谨慎地说,仍然不知道赵一在卖什么名堂。

赵一示意他不用为此道歉:“没必要。”她叹口气,“而且当时我也不想提我的父亲,因为我觉得我的父亲独一无二,不能和其他人相提并论,而且——”

她抬起头,朝乔德示意地看了一眼,说:“你也是不是吗?”

乔德因为她的话忽然变得有些僵硬,但他很快地将那僵硬隐藏起来,像平常一样漫不经心地说:“是什么?”

郑郑耸耸肩,径直拆穿了他:“认为你的父亲独一无二。”

乔德沉默了一会儿,张骆驼不知道他是真的在思考还是为飞鸟拖延时间,张骆驼猜是后者,因为乔德的沉默比起沉思更像是故意的掩盖。张骆驼仿佛能穿过门,看到飞鸟,他抓紧把握他的二十五分钟,拼命破解这座电脑的庞然大物,他祈祷赵一讲慢点,再慢点,拖延时间。

“你可以这样说。”乔德最终缓慢地承认道。

“这点和我一样。”赵一点点头,眯起眼睛,“所以我当时在基地里才会对你的父亲产生兴趣,好奇那是怎么样一个人。”

“很普通而已。”乔德漫不经心地说,似乎他不想朝赵一提起他的父亲,或者说,他不想让赵一提起火星上的任何东西,他想将话题转回到他们现在所在的轨道上。

“我当时也是那样猜测的,但是我还是很想知道,因为你不普通。”赵一昂起头,用一种微妙的语气奉承了乔德,但不得不说,她的模样看起来很坦诚。不知怎的,她说出这话时有点忐忑不安,金色的鼻环闪闪发光。

“所以……”她说,“当芦幸告诉我你的房间里似乎还有你和你父亲的合照时,问我想不想看看你这个不近人情的家伙的家人长什么样,我才会马上起兴趣。”

“我们趁你去训练的时候,偷偷溜进了你的房间,翻出了你父亲和你的合照。”赵一抬起头,她喘口气,像是不得不停顿,否则会失去一些东西,“然后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她看着乔德,乔德的表情看起来很复杂。他没有说话,他看起来似乎是先想责难他们的这种行为,但那已经过去了很多年,而赵一最后一句话又让他皱起眉,于是他脸上的困惑涌上去又落下来,仿佛潮汐。他似乎不明白他们会发现什么,或者说,即使发现什么他也没兴趣。最后他只是扬起了眉,示意赵一说话,自己在听。

赵一并不为乔德的无所谓打扰,她继续说:“我看到了你照片上的那个人,那个父亲。”

她深呼吸一口气,抬起头,看向乔德,这句话说出来似乎要费她很大的勇气:“他和我的父亲长得一模一样。”

乔德一下愣住了,然而,很快地,他的神色被掩盖起来。

张骆驼一直在听,他的反应比乔德更不知所措,赵一的话他本来就听的云里雾里。

“赵一,什么意思?——”他混乱地说,插入这令人困惑的谈话,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你的意思是——你和他有同一个父亲?”

赵一难得没有趾高气昂地责备他,相反,这次她只是淡淡地看了张骆驼一眼,点点头:“你们有时候也有点头脑。”

她回过头,对着乔德,继续说:“我当时第一反应就像他那样——混乱无比。我们有同一个父亲?我们难道是兄妹吗?但我明明记得我父亲早就死了,是我眼睁睁看着死去的,在医院,他被推进了病房,然后心脏停止跳动,可据芦幸所说,你的父亲却似乎还活着,还和你有联系。”她喃喃地说,“因此我在看到那照片时感到很困惑,几乎到诧异的程度。”

赵一昂起头,她眯起眼,看向远处的水晶方块,那些埋葬了无数仿造人的地方,她停顿了一会儿,将自己的话整理,接着再次前行。

“说起我的父亲——我到现在还记得他是什么样的。”她继续说,“他是个科学家,热爱那些已经逝去的昆虫。他常常带我去博物馆看蝴蝶标本,尤其是黄色的蝴蝶,他喜欢它们,非常喜欢,我六岁时还和一只黄色的蝴蝶标本拍过照。”她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傲慢和平静,声线单调无比。

乔德的神色在慢慢变化,张骆驼发现了,一种被隐藏在冷静下的僵硬,像是蝴蝶脱茧般慢慢从他的表情里脱露出来。

赵一看着乔德的神情,带着一种复杂的神情摇摇头:“是不是很熟悉——感觉这就是你的父亲?但你放心,我们不是兄妹,我们的生活不是什么狗血连续剧。”

她嗤笑了一声,像是觉得这很讽刺:“不过我当时是那么想的,甚至有些不必要地惶惶不安,我想要和你交谈,却又不敢,天啦,我当时想,我和你,我们很有可能有同一个父亲,也就是说你是我的哥哥,我甚至为此感到兴奋。于是我决定和你相认,于是有一天,我想试探地问你一下。”

她的目光停留在乔德的灰眼睛上:“你还记得吗?那天火星在过城庆节,但我们因为训练没法出门,我们三个闷在屋里偷喝了些白兰地?”

“记得。”乔德言简意赅地回答她,他边说着,看起来正试图从赵一的话里找到一些线索,尽管这弯弯绕绕的故事很令人糊涂。显然地,他不是很相信赵一的他和她的父亲是同一人的说法,那太戏剧化了,但同时,他看起来有些困惑不安,也许是因为他对赵一的了解,赵一不会那这种事开玩笑。

见状,赵一满意地点点头,为她的故事继续做铺垫:“然后那天你们两个喝的烂醉,而我滴酒未沾。因为当时我想问你那件事,但又不敢在你清醒状态问你,那时候的你太机警了,任何一点差错都会让你产生疑心。结果——在你喝醉时,你知道吗?你比现在好相处很多,几乎是无话不谈,我就问了你父亲的事,问你父亲的爱好,名字,你们是怎么相处的。我越问越惊心,因为我发现除开你父亲的名字,我们的父亲完全一模一样,我当时几乎哭了出来——以为是某种命中注定,你就是我的哥哥,我们来自一个血缘。但是,就在那时,你忽然讲起了你八岁你爸爸带你去博物馆的事。”

赵一停顿了,她仿佛回忆起往事。在她背后,一口钟不断跳动。

无论是张骆驼还是乔德,都没有明白血缘和八岁去博物馆的事有什么关系。

但赵一只是自顾自地,不慌不忙地讲下去:“你还记得吗?你一定不记得了,那天你喝到完全断片了。”她看到乔德茫然的表情,武断地说,“但是我还记得你说的那件事,我现在也可以复述那博物馆的事。你说你先到门口买了一个绿色的假松叶,结果因为一个跑过的扎黄色马尾辫的雀斑女孩,绿色松叶飘在天空中,落在一面涂鸦墙,粘在一只假苍蝇上,那苍蝇的编号是1025号。接着你进了博物馆,看了很多蝴蝶,最后和黄色的蝴蝶标本拍了照片——我刚开始听着,只是觉得异常熟悉,但我听完后,愣住了。”

乔德无声地望着她,紧紧抿住嘴唇,良久,他才说道:“我记得我给你讲的这一段,我第二天也记得,当时我没喝那么醉。”

张骆驼看了一眼乔德,他看了出来,乔德记得那段回忆,但显然乔德不明白这和赵一有什么联系。

赵一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她看出来乔德的奇怪:“你不明白是吗?我吃惊的理由很简单——因为我的记忆里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经历,同样的博物馆,同样的雀斑女孩,包括撞到了假松叶掉在涂鸦墙上,粘住苍蝇的细节。不同的是我去博物馆时是五岁,而你是八岁。”

“那些记忆不是你才有,我也有。”赵一说,对着乔德。

乔德看起来像是被某样沉重的东西所撞击了一下,但很快地,他皱起了眉,仿佛在看着一个胡说八道的人。

但赵一并不惊慌,也并不害怕乔德质疑的神色,相反地,她毫无畏惧地直视着他:“我说的都是真的——而且,既然你还记得你给我说过这些东西,那你还记得你给我讲的那些细节吗?每一个——”

乔德点点头:“记得。”他简单地解释道,“我那天喝醉了,但不至于忘记一切。”

“那我可以说一些你没说过的细节来验证这一点。”郑郑眼睛一眨不眨着。

她深呼吸一口气,说:“比如说,那个跑过你身边的马尾辫女孩,这个细节你没有讲过——但我的记忆里有,她跑过身边,猛地撞了上来,她的眼睛是紫色——一种青少年为了追赶潮流,为自己镶嵌的廉价紫色,她跑过身边时,那紫色的瞳孔没有缩小,因为她人造的瞳孔掩盖住了那悸动——是不是?我说的没错?这些你当时可没告诉我,但我却知道,因为我的记忆里有这段。”

乔德那僵硬的神情一闪而过,他原本在漫不经心地听赵一的话,他的神色突然变得认真起来。

“再比如说。”赵一轻声说,“当那只黄蝴蝶从那只编号为1025的苍蝇上撕下来时,那发出的声音不是寻常的撕的一声,而是很长的,没有尽头的声音,因为那只黄蝴蝶的翅膀被完全黏住了,不得不慢慢地废很多的力气。”

乔德那震惊的神情被取而代之,此刻他更深地是困惑,仿佛一个无底洞,他掉入了洞里。

赵一却仿佛没注意到他的神情,她继续喃喃地说:“这让我开始有点困惑,从兄妹的幻想里迅速解脱出来。”

她回过头来,看了乔德一眼:“因为我还当时记得一句真理,你也许也记得——那时候我们每天要重复那句话上百次。”

乔德眼睛闪烁着,他无言地望着赵一。

赵一也凝视着乔德,她沉吟了一会儿,像是试探,或者感觉似的朝乔德说了出来:“即使两个人经历了完全一样的事,感受、视角也是不同的,因为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假如相同——那就是伪造的,也是虚假的,必须在黑暗中识破,把握唯一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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