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有趣之人与无趣之人

上一章 【文学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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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和观观主朱庸是个有意思的人。

此妙人之评语还是凌霄阁长老吴晋延下的,此人昔年也是个喝多了便脱了衣服沿着宁安县绕城河裸奔的主,其一笔花鸟曾与山石道人相媲美,后来他的头颅被宗晅倒悬在了抚云宫的大横梁上,此乃后话。然而妙人朱庸活了下来,不仅如此,后年的秋天还是其第一百二十年大寿。朱庸此人不好山水花鸟,酒与明月,独爱临碑。不仅如此,他还将据传为子陵君一篇《君子六德》给专程拓成了碑,以石雕巨龟驮着,富丽堂皇地陈在太和观山门前,搞得来往之人曾误以为他乃子陵君的门生。

子陵君登基为帝,自不可能有门生;而朱庸又是如何在浩劫中活下来的,世人众说纷纭,各自有其揣测。他是个嬉皮笑脸的好人,就如同一只嬉皮笑脸的大蜘蛛,一边织网将众不相干之人聚集在一起,一边嬉皮笑脸地让网中之人各自都以为自己得了好处。是以天底下修仙门人之众,各家虽盘根错节亦偶尔有些鸡零狗碎之事,这么些年的八卦之洪流,唯独太和观傲然物外。

他亦是个有才之人,当年吴晋延因率众反抗宗晅被活活吊死,妖族派了人到太和观问朱庸的意思,人家问他,怀其宝而迷其邦,可谓仁?好从事而亟失时,可谓知?朱庸一听明白了,这哪里是在问他的意思,他哪敢有什么意思?于是他将自己门中祖师爷留下来的一柄汉白玉拂尘给人家送了过去,只道,自己爱花鸟,爱临碑,不好看也不中用的匏瓜一个,你们该怎样便怎样吧。宗晅收了他的拂尘,笑了一笑,便没理他。

后来山石道人将宗晅率领的一众妖兵逼到了断潮崖边上,双方僵持数十日,还是朱庸带着小弟子摸过去烧了妖族残部粮草,令其大败四逃。他的小弟子在此战中坠崖身死,他也自此失了一条腿,对此,明素青长老颇为不屑地将之称为墙头之小人,而更多的仙友对此是怀了窥探的敬佩。

当年你的至交被人家吊在大梁上的时候,你到底是几个意思?

太和观广场上都是朱庸临的碑,他临也临罢,又十分喜欢把圣人之言打成碑,凿进后山的红围墙里头,美其名曰可令众小辈在其中体会到百家争鸣之盛。然而所谓争鸣,实际上便是一堆乱哄哄的诗。而这些东西,但凡入了太和观的小辈,大抵是要考的。北诀听说这件事的时候,踏踏实实为此处修行的弟子们捏了一把汗。

比如此时,明汐盯着那句“节彼南山,维石岩岩,赫赫师尹,民具尔瞻。忧心如惔,不敢细谈”,心里暗骂了一声狗屁。

北诀凑上前来,看了半天,想,朱庸观主那些年也很是不容易。

顾昭远远看得好奇,一群人皆凑在一张碑前人头攒动,屁股撅得老高,甚是不雅。他咳了一声,二人回过头,面露诧异。自己何时变得这般面目可憎?

“这是什么?”他走上前。

“《节南山》,朱观主临的,”北诀道:“大师兄方才不是陪瑶师妹去了镜师姐处,你可有撞见他?”

顾昭有着过分好看的眉骨与下颌线,还有后山一花架子紫藤,紫藤下的翩飞的蝴蝶,与蝴蝶间赏花的一群又一群的小师妹。众少侠弟子对此颇感微妙,敬也觉得跌份,恨也觉得不值,索性不常同他一起玩。若说全然不介意那也是假的,好在顾昭一贯想得开,也好在此人常在后山,并不常同几位少侠呆在一起,拉几句家常倒是相安无事,反正少侠们一转身便也各自对其敬之恨之,而顾昭一转身则照样同花一样小师妹们一起,莳花弄草捉蝴蝶。

今日他倒有些不同往常。只见他快步走上前,吞吞吐吐了半晌,期期艾艾,带着些许得色,又带些许窘迫,道:“怀君长老何时回去?我能否不同他们一道走?”

北诀奇了:“这又是为何?”

“镜师姐方才……对我说了些奇怪的事情。我觉得尴尬,便跑了。后来一想,她要是告到她师父那里去我岂不就十分糟糕?便想着同一门一起走,大家有个照应也好。”他方一说完,这才想起北诀亦是北镜的亲师弟,心下隐隐觉得不妙,暗暗瞥了北诀一眼。

方才天气晴好,他给北镜稍了些吃的,北镜犹豫半晌,遂邀他开春后去后山看木槿花。此事令他有一种微妙的平衡感,恰如他会记住周遭每一个小师妹生辰一样。然邀他看花这事却就玄妙了,这一话出口,他感到此平衡想是受到了颠覆,而自己则像是受了侮辱一般,莫名欣喜,也莫名惭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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