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四面楚歌

上一章 【文学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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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说乘黄自昆仑虚一夜荒颓之后也自此此绝迹,若此间当真有乘黄这上古妖物牵扯其中,它又为何偏跑来这小小的丰城?

北镜一路遐思,一个人往城外飞鹤亭旁边走去。飞鹤亭旁边就是慈安寺,慈安寺再往西有几间茅庐,茅庐虽小,胜在雅致,方才店小二告知此乃林墨白的居所,北镜先前不信,此时到了地方一看,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农舍虽小,竟别有一番趣味。

谁料诸事不巧,家中无人,隔壁陈婆婆替他应了门。

“林家公子不在。姑娘若有事,不如我给您留个话?”

北镜连声谢了,恹恹踱回到朱雀街上。正值当午,艳阳高悬,来往行人皆被蒸得有气无力,连鸟叫声都不那么干脆。她漫无目的一步一迷茫,一个不慎却同一位盛装少女撞了满怀。那少女紫衣绫罗,腰间的环佩玲珑被这一撞激起清越响声,金灿灿的花钿将垂未垂,贴在额头的一朵六角梅花嫣然被擦去一半,一双琉璃似的眼睛亦是迷茫。少女也不曾恼,只淡淡瞧了她一眼,似是宿醉方醒一般,皱了皱眉,径自走开。

是了,穆家后门出来的三条街外就是喝花酒的地方。既然穆小公子性张扬,少年纨绔斗鸡走狗,想必同青楼之人多有往来。北镜站在君悦楼跟前,一时踌躇,心道,章二小姐的婚事想必她做不得主,自己白生生来打探穆小公子的信息,又有什么意思?更何况她这一个大姑娘,平白进去花街柳巷打探人家消息,实在怪异。

红袖招摇,招的是脉脉春情与金银珠翠,那身着纱衣遍体生香的少女皓腕如霜,指尖钩一朵兰花,美目拘一弯碧水,一颦一笑便把那些达官贵人的腰包掏了干净。北镜不用想便可推知此处晚上的情形,月横当空,花下重门,婉歌流觞,一派香腻。此时却是门庭冷落,浆洗的婆子自顾自一边忙碌,间或夹杂两声低骂,护院的小厮亦是午时方醒,哈欠连天不知身在何方。

要说北镜在天枢门里风风火火行事果断,少侠的手却也是真的没生牵过。男女之事道法自然,门中虽也无甚特别约束,但君子明德,这种事情大家也不好意思拿出来讲,更不好意思做。一来二去,一群博览春宫画册,指点江山到深夜的少侠女侠们真到了秦楼楚馆之地,还真不知如何自处。

正自犹豫,天人交战,一个穿红戴绿的姑娘走了出来,扬起下巴朝她道:“姑娘,找人?”

果真不愧是吃这口饭的,北镜想,这身段实在是勾人,自愧弗如自愧弗如。

“我来……”打听一下穆家公子的风流事迹?这么说怕不是会被轰出去。

“找谁?”水蛇腰的姑娘上下打量了北镜一番。衣着平平,样子也平平,一身月白色长裙不绣花,脸不够尖模样不够俏,想必不知道哪家来寻相公的小娘子,一时被这纸醉金迷的消金窟给晃花了眼。二楼一个宿醉方醒的姑娘倚在栏杆上瞧了瞧,打了个哈欠大声道:“又是个来找相公的呀?”

“……不是……”

“我们这里不做女人的生意,劳姑娘让一让?”

北镜对她的这番打量颇有些不自在,怒气上头却也不好对姑娘发泄,便冷了脸,沉声道:“我来打听些事情,劳姐姐通融一二。”言罢又自怀中摸出钱袋,道:“姐姐自不会白跑。”

水蛇腰姑娘瞧她掏钱,却是冷笑了一声:“我们这里什么达官没见过,你这薄薄几个铜板,何不留着给自己置身好衣服?”

——君子明德,静心,修身,莫置气,莫置气。北镜深吸一口气,道:“您若看不上我这小生意,我自找别人去。”言罢,却听二楼摇着扇子和丝质帕子的小姐妹们笑得前仰后合,一时红巾粉袖好不热闹。什么时候聚了那么多人?北镜道,这群人就没旁的事么?

“小妹妹当真不懂规矩,”那水蛇腰的姑娘扶着她的半边肩膀,亦是笑得支不起身:“你没来过这种地方,你相公也没教过你么?三两银子带个姑娘,你这三文钱,却可以买姑娘手头的一个烧饼。买不买?”

门中弟子素来简朴,三两银子足以买好几身衣服。而一大中午,这群才梳洗完了的姑娘们闲来无事,好容易寻了个乡巴佬,众人自然觉得稀罕——这是许久之后,北镜方才想明白的事。二楼看热闹的姑娘们瞧得津津有味,而水蛇腰的姑娘还扯着她的袖子意图再取笑两句,北镜气不打一处来,拨开她的手,冷声道:“那便让开!”

这两句倒颇有些傲然气势。姑娘被他吓了一跳,愣了愣,亦是有些气上头。

眼瞧好事者越聚越多,而秦楼楚馆打架斗殴之事定不能同天枢门扯上关联,北镜正思索着服个软或者干脆撒丫子跑路,却见不远处跑来了一个扎了两个丸子的小姑娘。小姑娘左右不过十岁,举手投足却颇还像模像样,只见她拨开了人群跑到二人跟前,拉了水蛇腰的姑娘耳语了两句,又扯着北镜,悄声对她道:“对不住,我家公子说请您楼上一叙。”

“谁?”

小姑娘指了指君悦楼的大门。水蛇腰姑娘哼了一声,道:“就这模样,竟是六郎的人,啧。”转过身,又将北镜打量了一遍,这才扭着小蛮腰,心不甘情不愿地回去补眠。

北镜却是被这一番景象搞得有些懵。这都哪跟哪,六郎又是谁。心中思绪万般,脚步却是不停,跟着那小姑娘一路廊腰缦回,穿梭到后院才停了下来。后院不大,院中庭栽了一棵桂花树。尚是风摇翠色而非满庭馥郁的时节,树影孑然,与苑中荼蘼艳绝的氛围形成鲜明对比。树下支了个石桌子,桌子上奉着茶,凳子上坐了个人。

此人是个摇着一把春睡海棠的扇子,扇面上的画甚是骚气逼人。此人也甚骚,骚,且是个白毛狐狸精。

林墨白。

他旁边还站了个姑娘,姑娘个头不高,偏瘦,低着头,捧着茶盘。一身黑色长衫仿佛挂在她的身上,冷风一吹,整个身子骨仿佛哗哗地晃。

“上门是客,姑娘怎能用来唐突?坐,坐。”白衣公子唰一声收了扇子,指着自己跟前的石凳子,又示意他旁边的姑娘为北镜奉茶。北镜满腹狐疑,小心翼翼坐了,这才看清那奉茶姑娘的脸:五官平平,说不上好看或难看,倒是一道疤,由额头横亘到右眼,十分显眼。

就像后山的小师妹。

“婉婉她们不懂事,莫怪,喝口茶消消气。”北镜觉得他说话的腔调太过油滑,令人不喜,除此之外,时不时对着茶汤瞻仰自己美貌的男狐狸精也实在太过……怪异了些。那男人见北镜戒心不减,也不生气,自顾自喝了一口茶,道:“姑娘怎么称呼?”他一顿,一笑,道:“我听说他们在前院闹了起来,又听说来了个脸生的姑娘,这才召她们把你喊进来见个面。是不是,朝华?”脸上一道疤的长衫姑娘闻言,面无表情,自顾自给白衣狐狸续了一杯茶。

“她耳朵听不见,见谅。”话虽如此,却没有半点需要谅解的样子。北镜挑了挑眉,道:“来打探些事情,万望先生指点。”此一声先生咬得甚是勉强。林墨白狐狸精一个,断当不得此称呼,然而要事当前,北镜纵方才再是气恼,此时也不得不服个软。

林墨白闻言,上下将北镜打量了一番。此目光慈悲且带着哂笑,哂笑而透着居高临下地了然,北镜心头一紧,直觉性便觉得,此人或许在评判自己的外貌。她又想起那个水蛇腰的“婉婉”对她一番打量,欲说还休,目中带着哂笑,北镜眼睛一眯,道:“先生在看什么?”

“我?”林墨白一脸无辜,道:“我看你跟前的葡萄呀,不然……我还能看姑娘的美色?”言及此,白衣男子却是低头自顾自笑了笑。

是可忍孰不可忍。北镜平生最恨他人拿自己的容貌开涮,早间一肚子的火气正是无处发泄,此时却是狐狸精撞上了捉鬼道士,自不必再修身养心磨砺脾气。她将青白茶盏顿在桌面上,碧色茶汤溅出来,沾了手背也不觉得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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