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如梁溪所说, 程飞扬本来只是个很普通又有点怯懦的小男孩。
被小区的孩子王压榨了好些年, 他们玩球，他负责当球童；他们玩卡牌, 他充其量只能当个观众。也只有在缺个垫桌脚的时候, 才能勉强加他入局。
再不济一点，还会临时被拉去当女孩子跳皮筋时必需的“台柱子”。
日子本来就该这样一成不变地前行, 长大以后他也会乖巧地将精致男孩的路子一条道走到黑。
不抽烟, 不喝酒，穿着板正的白衬衣，也许还能搭一副金边眼镜和一点都不花哨的领结。
但生活之所以称之为生活, 它会在不经意间缔造奇迹。
某一天, 小区里搬来了个新邻居，和程飞扬家隔了一面院墙。
陌生的叔叔阿姨牵着小女孩过来打招呼。
小女孩长得很漂亮, 眉眼精致得像他在橱窗见过最漂亮的洋娃娃。
但和洋娃娃又不一样, 她充满生气，一颦一笑都带着阳光般的自信，坦然地伸出小手在他面前晃：“你好呀, 我叫梁溪。以后我们可以一起玩儿。”
“……”
程飞扬抿着唇不说话，没有自我介绍也没有回应。
他渴望，想和其他人做朋友。
但也害怕, 说好要做好朋友的人, 转眼就融入了其他圈子。
与其这样，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认识。
心里照进丝丝缕缕日光，也不曾把他的恐惧驱散半分,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她的掌心。
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
***
梁溪搬来以后，经常会带着家里做的小点心过来做客。
梁叔叔和陈阿姨工作好像特别忙，梁溪空暇的时候就喜欢往程飞扬家跑，找他一起玩。
她爱热闹，但不至于闹腾。
但程飞扬那时候更偏安静一些，他就静静地看着小姑娘在自己家玩儿，甚至还从来没正式认识一下，就开始一点点习惯家里多出一个陪伴的身影。
俩人在一起翻翻漫画书，看看动画片，打发时间。
但梁溪似乎一直不知道，小区那么多小朋友也有自己社交圈。每周五放了学总会习惯性地聚在一起玩够了才会回家吃饭。
这天下午，程飞扬担心了好久的事情终于发生。
还不到四点，他家院门就被拍得砰砰直响，他下意识调高了电视音量。
梁溪窝在沙发里东张西望，终于发现声源来自于哪里。
她指着门口一脸好奇：“你家有人敲门，你没听见吗？”
程飞扬哦了一声，不自在地站起身：“刚刚没听见。”
连回转的背影和脚步声都带着不情不愿。
门外王幼安手都拍红了，也不见有人出来，忍不住拉开嗓子：“程飞扬，你在不在家啊？”
“程——飞——扬——你——在——”
门吱呀一声开了。
程飞扬探出身子，食指抵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你小点声儿。”
“嗳，你是睡死了吗？我敲门敲了这么久，你怎么才开啊？”王幼安不满地叉腰，“走走走，我缺个对手。羽毛球去不去啊？”
“不去。”
“不去？你要不去一会儿她们那可缺个‘台柱子’，肯定得来叫你。还不如跟我去打球呢。”
程飞扬今天哪儿都不想去，就想待在家里和梁溪一起看电视。
王幼安越催，他越着急地想赶王幼安走，怕一会儿梁溪出来，得知小区还有更好玩的圈子后就不要和他玩了。
他不想要这样。
俩人在院门口纠缠了半天，梁溪久久不见程飞扬回来，从门里边探出脑袋：“动画片放完啦，要换下一集了。”
四目相对，王幼安瞪眼：“谁啊？”
梁溪也咦了一声：“新朋友吗？”
王幼安不太高兴地拉下脸色：“你才新朋友，我和程飞扬可是认识好久啦！”
“你好呀，新朋友。”梁溪把她的手握在掌心，“我的新朋友。”
“……哦。”
王幼安脸色微红，“那好吧。”
最终程飞扬没能拦住梁溪加入小区的孩子圈。他看着手牵手走在前面的背影，无声叹了口气。
——她以后不会想跟我玩了。
***
梁溪长得漂亮，性格又好，没几回就在孩子堆里成了众心捧月的存在。
连一向横着走的孩子王都会特意放柔了声音跟她说话。
但她除了和王幼安肉眼可见地腻歪在一起，对谁都客客气气，看不出亲疏远近来。
对他来说，梁溪来了小区之后，只有他一个朋友的日子彻底过去了。
雁过无痕。
唯一还能看出点蛛丝马迹的地方，也就是她每次打完球轮换下场时，都会把球拍塞到他手里，笑吟吟地看他：“轮到你去玩了啊。”
大家都喜欢她，她说的话多多少少能起些作用。
每到这个时候，对面的人再怎么不愿意，也只是小声叨叨“才不要和娘娘腔打球呢”，但还是本着取乐的心态，频频把球打出界看他满场费力接球的样子。
程飞扬不娘，只是小时候的打扮过于精致。
和玩心正重摸爬滚打的同龄人有些格格不入。
那天轮到孩子王和他打，看着体力不济的程飞扬觉得无趣至极，除了刻意打出界，还调侃着把球往围着球场的网眼外边塞。
“喂，你倒是去捡球啊！”
捡到第三只球，梁溪刚好回家喝了趟水又回来，静静站在场边抿着唇不说话。
等对面再把球往外边塞的时候，她抄起手边多余的球拍气势汹汹小狮子似的就上了场。
程飞扬记忆里这段，小小的梁溪非逼着他一起变身，举着球拍满场追打孩子王的场景历历在目。
虽然有点羞耻，但一度成为他最不想忘记的回忆之一。
他磕青了膝盖，也忍着没红眼眶，第一次正式地朝小姑娘伸出了右手：“你好，我叫程飞扬。程咬金的程，飞扬的飞——”
梁溪揉着自己的手腕也笑起来：“飞扬的扬？”
程飞扬认真点头，明明第一次见面她就做过了自我介绍，明明她的名字反反复复时常在耳边被提起，明明就算笔画复杂他闭着眼也能把梁溪这两个字默写出来。
但他还是特别正式地把这当做初见：“你呢？”
“我叫梁溪。”梁溪知道他终于接纳了自己做朋友，声音也染上了甜蜜，“梁山好汉的梁，溪水的溪。”
她在他眼里，起码在这一刻，还真是一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行侠仗义的好汉。
***
程飞扬在梁溪的带领下，在小区孩子圈名声大振。
之前欺负过程飞扬的小孩儿，见着他也有点畏畏缩缩：“他好凶啊，上次那谁头都破了，我们还是不要惹他了。”
“但我之前也朝他丢过球，他会不会报复我啊？”
窸窣的讨论声常伴左右，程飞扬面无表情地路过，吐出两个字：“不会。”
“……啊，他是听见了？”
“是吧，但，但他说了不会。你、你放心吧。”
谈话声断断续续被抛在身后。
梁溪噗嗤笑出声：“你刚刚表现不错啊，特别冷酷特别无情，我要是不知道内幕我都害怕呢！”
程飞扬也跟着笑起来：“你教的好。”
“对吧，以后就没人敢欺负你了。”
孩子王确实破了头，不过不是他俩打破的，而是逃跑路上不小心磕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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