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上一章 【文学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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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裳在晕倒前的最后记忆,是几匹毛色发亮的骏马。

其实她也并不想就这么倒在大道上,但她着实是体力不支,无法再迈一步。为裳听见了耳侧愈来愈响的马蹄声,她闻见了一股异样的味道——孩子要来了。

奈何她还来不及做出甚么反应时,双眼一黑,就此栽倒而去。

为裳的突然出现让马夫吃了一惊,他慌乱地刹住那两匹还要往前奔去的高头大马,两匹马前蹄俱是一起,嘶鸣声中将所拉马车顿了一顿。

驾车的马夫出了一身冷汗,他探头一眯眼,这才看清倒地之人生得了个妇女样貌,生死不明。那人离马蹄不过数寸,若再晚些,恐怕早就是一命呜呼。这马夫倒不怕这突然窜出的莫名女子,他是怕得罪了车厢之人。

万一厢中坐着那二位有个甚么闪失,九族都不够诛的。

残风从车夫的耳畔掠过,明明不属于寒冬炎夏,可就招不住他身上热汗冷汗参半流出。但见他哆哆嗦嗦转身望着身后重帘,张了半响嘴,音倒是不曾发出一个。

“爷,对……不住,小的该死,二位爷……爷……受伤没有……”马夫上下牙床打架,吐出的字都不成句子。

那帘后久久不曾传出一声,在马夫的心惊胆战中又是过了好些时候,随着一枚清脆地棋子落案之声,但听得厢中幽幽道:“为何突然停下?”

“回爷的话,突然有一女子在道上出现,这才惊了马,估计是讨食来的。小的这就叫那无礼农妇让开道。”

“讨食?”车内之人言语间有气无力,每一字都轻若鸟翼,“江南地界也会有讨食之人?怪哉。”

马夫不敢接话,浑身颤抖得更是厉害。

“彻哥儿,你去看看。”那声音接着道,“不见呼求之声,怕不是昏过去了,若不是,那就小心有诈。”

“是,义父。”一个较为年轻的声音回应道。

厢内窸窣一阵,不过一会儿,一人接帘出了来,但见那公子一身水纹长衫,面似梨花,霏霏墨雾,好似搽了铅粉,配着点点新霜,教旁人只觉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只见楼筱彻纵身跳下,腰间玉佩清清亮亮响了起来,转眼便到了那女子跟前,试探一番后,朗声道:“义父,还活着,从衣着来看,这名女子像是大户人家出身,怕是要生了。”

“生了?”那声音迟疑起来,“羊水破了?”

“是。”楼筱彻从那女子身上移开目光,“这就将这女子处……”

“彻哥儿,将她带到马车上来罢。”

“义父!”楼筱彻一时间觉得他是听错了。

“带上来,咱家此行也是寻医,怕不是甚么机缘。”那声音有几分不耐烦,“咱家最厌恶话说两遍。”

“是。”楼筱彻不再吭声,沉默地与马夫将为裳抬上了上来安顿好了。

之后,马夫一扬鞭,一紧缰绳,卷着烟尘,马车继续向南行进而去。

那女子气息微弱异常,似伴着阵阵痉挛,虽面容憔悴,但从污秽不堪的衣着与姣好的面容来看,不像是所谓的山村野妇。

“彻哥儿,你可是在想咱家为何有此一举?”楼慊慢慢地睁开了眼,平静地注视着楼筱彻,那人两颊深陷,一副恹恹欲睡的模样。

“不敢,义父从不做白费功夫之事,是小儿愚钝,不明其中含义何在。”

“咱家知你心中有气,之前的京城公子哥沦落为连狗都不如的无根之人,你心中一定都是恨与怨罢。”

“不恨不怨。”楼筱彻心中猛一震扎痛,垂下眼去,“命数如此,怪不得旁人。”

“咱家还不了解你了,你这小子就是嘴硬。”楼慊笑了笑,伸手一抬楼筱彻下颌,“不仅嘴硬,还是倔驴,不过这也正是咱家选你的原因。”

楼和的手指宛若枯枝,那些老树粗皮似的印记让楼筱彻有些泛呕。

但是他不能躲。

“婴孩正是绝佳的胚子,那么纯洁懵懂来到世上,若后天那么一调-教,那不是有趣得紧么?”楼慊双眼微眯,泛黄眼珠之上精光不减丝毫。

“原来义父的目的是怀中胎儿,”楼筱彻道,“不过尚不知此女子身份,若是贸然将她带离此处,怕不是有甚么后顾之忧,会惹火上身。”

“你这孩子,哪里都好,就是太过瞻前顾后,若都像你这般,怎能干出大事来?”楼慊将手撤了下,“咱家的位置迟早是你的,若不大胆些,在宫中哪处容你活命?”

“谨记义父教诲。”

“后续之事处理不难,当务之急便是将这孩子生下来。”楼慊手移回了案几之上,将一枚黑子放下,语气轻快起来,“彻哥儿,这局你输了……”

那马夫也是个灵光之人,加鞭之下就入了江宁地界,寻了一处医馆。

幸亏老天赏脸,来得及。

待将那女子安顿下后,楼慊与楼筱彻又等了一天一夜,随着一阵啼哭声,二人才放了下。楼筱彻准备去问那女子一些话,他不顾医馆中人阻拦,自行进入房中,那知刚见了那女子一面,手就被捉了住。

只听那人气若游丝,呈了回光返照之势:“多谢……贵人相助……让孩儿活……活着……贱妇来世,来世再……”

可惜,不过一炷香的时刻,其中一个孩子也随着为裳去了。

“可惜可惜。”楼慊摇头道,“少一枚棋子,着实不好办。”

“那这孩子该如何处置?”

“京城是带不回去了,不如就寄养在某处。”楼和弹了弹袖边,走到了医馆门边,街上人行马过,他也不知在看些甚么。

楼筱彻目光在楼砾背上逡巡少顷:“义父,那这姓名该如何起得?”

“姓自然不可用 ‘楼’这一字,名倒是有个。”楼和向远处望了望,“上天非汝知,何苦诘其常,彻哥儿觉得单名一‘诘’如何?”

“甚好。”楼筱彻不由就忆起十数年前,寒儿降生时的情景。

那时的楼筱彻还是玉家之人,他还未净身入宫,那时的他还唤做大少爷,或者是……玉笙泱。

那时自家父亲抱着才出生的婴孩走至自己面前,温声问道:“泱儿,若是取了 ‘寒’一字,不知如何?”

当时自己是如何答来的呢?不过这些有甚么要紧么?回不去了,回不去了,楼筱彻自嘲地摇摇头,似要驱走脑中的那些涓念妄想。

后来理所因当的,二人寻了一户人家,当然这户人家曾受恩于楼慊,自然也就不曾多问过一句。

待楼慊寻得药方二人回京之后,却再未回至那农舍看看那孩子,楼慊不提,楼筱彻也不问。

一是二人卷入朝堂上那些暗潮之中,一时间无法脱身;二是楼慊似乎在等那孩子成人,换句话而言,他也许是在等待着用那孩子的时机。

可惜,人间世事便是无常中的一撇一捺,楼慊还未等到合适契机,就将自己也赔了进去。而至于楼筱彻,理所应当地代替了楼和,成了我朝史上最年轻的内侍总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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