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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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是在冬雨的街头路遇一个抱肩瑟缩的女孩的,他走近她,看到她有双镇定的眼睛,平静得像泉水中沉睡的豹。他俯下身,递给她一把伞,她却置若罔闻地站起身,提着鞋子恍如女神般走在雨水中,小小年纪,一身白色,脊背瘦骨伶仃。

她不一样,她和他熟知的那些不一样。有了好奇,便有了关注,而一旦关注,就……动了心。再见面,是在学校的图书馆,女孩戴着耳塞,轻松地拿着尺子,裁下杂志内页的大幅海报,她一脸淡漠,举止太正大光明,反而无人警惕。江踱过去,抄起她放在一边的借阅证,看清楚她的名字:苇。苇轻描淡写地将海报夹入课本,根本不看他。他也不说话撕下借阅证上她的照片,走了。

江打听到苇是低他一个年级的学生,有个不愉快的家庭。那个雨天,她目睹父母的决裂,情绪失控地从家中跑出,一街冻雨兜头扑来,她无处可去,躲在别人的屋檐下,而江打完桌球回来,和她劈面相逢。

那个学期,江每天下课就跑到苇所在的班级门口看她走出来,走进去,整个学期的课间他没有干别的。她一定认得他了,但她不理会他,当然她也不理会大多数人,这样的性格失之孤寒清冷,不够讨喜,但江偏偏被吸引,继而不舍离去。

女孩苇被打动,是江送给她的小礼物,不贵,但花心思。她睡眠不好,眼圈发青,江就采了很多茉莉花,自己动手做成花茶,塞到枕芯里,做了一个枕头送给她,还别了一张纸条:清香,清火,明目,镇静,安神。

她笑了,因为恋人送来的一个棉枕头。

那一年,江十七岁,爱笑,喜欢玩,喜欢ZIPPO的打火机,喜欢摄影器械,喜欢他纤尘不染的女孩。他学习练字,在不能见面的时候写满满她名字的信,在雪夜里用鹅卵石轻掷她的窗户,为她学做第一个菜。

念大学后,他们甚至偷偷地租了一套房子,有了小小的家。苇会裁剪,买回许多棉布,将它做成拼花桌布和窗帘,多余的面料为自己做了一件连身裙,穿着它与生命里的第一个男孩约会。她是个洁净的女孩,家里被她布置得井井有条,她买回玻璃盏,盛满红樱桃,阳光照进来,桌布雪白,她在等待爱人归来。

很多事情的发生毫无征兆,感到痛的时候,就已经是很痛很痛了,好比书到用时方恨少,人都是这样的。从什么时候起,有了争吵呢,爱到后来,他不舍得让风尘奔波污浊了她的容颜,她却是向往自由的独立的女孩,不愿意被豢养,她执拗,他强硬,争执和好,和好争执,如所有一对情侣。

江先妥协,他不再画地为牢,放手让苇飞,但这没有用处。她幼时跟随父母颠沛流离,吃尽苦头,她的家庭环境更是让她对婚姻丧失信心,她对江不信赖,她对别人都不信赖,她不肯托付。更多时候,她沉浸在自我世界,房间里终日飘荡着她母亲最爱的歌,渐渐地成为她的挚爱,她整日整日枯坐,听歌手以欢欣的语气唱出寒凉的句子:

Each Man Kills the Thing He Loves,Each Man Kills the Thing He Loves……

人人杀死心爱的人。似乎理当如此。

江几乎窒息,他看着院子里他为她搭的秋千,幻想女孩坐在上面笑声欢快,裙角飞扬,他预感她会飞走。

苇在音乐里缓缓讲述往事,幼年时她随父母住在江南的渔村,家家户户门前都挂着用绳子结成的渔网。“江,怎么可能将渔网补好呢,那么多密密麻麻的洞,一直一直难以补完。就算勉强补完了,它就成了一大块平庸的布,丧失了补鱼功能,只得弃之如敝。你明白吗?”

世界上有些人是靠强力来征服人,而另一些,也许是靠无力来吸引人。敬慕是爱,怜惜也是爱,一城一池有大美,一花一草也自成一世界。苇令江迷恋,是因为洞。黑漆漆,透不出光的无底洞,他栽进去,蒙受没顶之灾。

爱情应该被善待,他们用尽了办法,还是欠缺了继续相处的能力。苇想要的感情应该是快乐的,江不再能给她。可是苇知道吗,她本身就不是对快乐有着敏锐感知的人。她知不知道呢。她的阴霾往事齐集于故乡,万死万生,不死不灭,江没有办法让她忘却,他不想杀死她,那便只能放手。

他们在一起度过了四年,分开是在秋天,城市的桂花浓郁,大街小巷流行粤语歌,江失去了所钟爱的少女。

是哪里出了错呢,江。

【四】

女人总因爱他是怎样的男人而矜贵,苇令我神往,虽然在现实生活里,遇到这样性格的女孩,我会避开,因为不知道怎样才能让她尽露欢颜,不知道怎样才能对她好,会时刻活在挫败感中。我本能地惧怕冰冷的人,却对散发出生命的热量的那些念念难忘,他们温润,不灼人,刚刚好。

Each Man Kills the Thing He Loves。我总算知道江一遍遍地播放的是这么一首歌,一个令旧爱痕迹无处不在的男人基本等同于废人,却极度吸引了我。我叫他江,江,江,爸爸恼我不懂礼貌,要我改口称呼他为叔叔,我不乐意,私心里,我不想以辈分来提醒我,我对他隐秘的爱恋全是非分之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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