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捉虫】
傅婉刚刚出了天字号走出不远，便听得一道熟悉的声音入耳。
“见过盛安公主。”
她闻言看过去, 面色微不可察的一顿。
是嘉鸣。
她脸色很不好, 傅婉知道，这丫头一向是不会伪装的, 喜欢便是喜欢, 讨厌就是讨厌, 也正是因为这样，才会被姚青和欺负。
嘉鸣脸上带着愤怒，让傅婉眼底露出一些笑意来，果然还是那个傻傻的嘉鸣。
“不必多礼。”她道。
在嘉鸣眼中，傅婉和傅豫是她喜欢的长辈和姐姐, 可是太后, 是真心疼她的皇祖母，她能理解他们的做法，造反, 篡位, 为了活命罢了, 可是想到皇祖母, 她还是忍不住对傅婉产生仇视。
她终究还是孩子心性，一时间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有些天真。
嘉鸣道：“我想见皇祖母，还请公主殿下引荐。”
她不知道该找谁了，还有谁能帮她，想来想去，也不过想到一个盛安公主。
而傅婉却凉凉的笑了, 她道：“你当真以为太后待你是真心好吗？”
嘉鸣脸色微变，“公主这是何意？”
“你想见她，本公主就带你去见。”
“现在？”
“走吧。”
桃杏担忧的往回看了一眼，道：“公主，不等春喜了吗？”
她还是担心，害怕春喜这一去，便不会再回来了。桃杏和春喜从小就一起长大，情谊自然是难割舍的。
傅婉笑着轻轻敲她的头，“放心，不论她做出什么决定，都会回来同我们说的，给她些时间，不必忧心。”
公主一番话，让桃杏放下心来。
嘉鸣跟着傅婉入了宫，这是新帝登基以来，她头一次入宫，好像跟以前没什么不一样，可是又什么都变了。
太后的寝宫依旧在原来的位置，新帝没有为难她，更是不曾苛待。
一路走过，嘉鸣一颗心提起来。
到了殿外，傅婉抬脚继续往里走，嘉鸣却止了步，问道：“方才你说太后不是真心待我好，是什么意思？”
傅婉步调未停，“进去就知道了。”
她只好跟上。
入殿，里面有些清冷，以往人多的清安殿，如今只剩下太后一个人，和两个贴身的嬷嬷。
太后看见来人，眼皮微掀，“我当是谁来看哀家这个老婆子呢，原来是风光无限的盛安公主。”
对于她的嘲讽，傅婉不置一词，只当个笑话听听便过去了。
嘉鸣眼眶一下子就湿了，脆声喊道：“皇祖母。”
太后眼睛微怔，而后抬眼看过去，“嘉鸣？”
“皇祖母，是我啊。”她哭着跑过去，扑在太后脚下，枕着她的膝。
而太后明显身体微微僵硬，不似以往的从容。
嘉鸣哭着说了许多话，太后一句也没有回应，她奇怪的仰起头，道：“皇祖母，你怎么了？”
太后还未答，傅婉轻笑一声，“应当是在想你的祖母吧。”
“......祖母？”嘉鸣喃喃道。
“兴许是想起了你祖母的死因，对不对呢？太后娘娘。”
太后霎时将嘉鸣从腿上一把推开，脸色惊惶。
厉声道：“哀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盛安公主，若你是来看我这个老婆子笑话的，就请速速离开吧！”
嘉鸣一时不察，被推倒在地，然而令她意外的不是被推开，而是傅婉方才说的话。
什么叫......祖母的死因？
“什么意思？我祖母不是意外病死吗？你们在说什么？盛安姐姐，你告诉我！你们在说什么啊！”
头一次，傅婉产生了些怜悯。
但是嘉鸣身为郡主，不可能一辈子做个长不大的孩子，她得慢慢学会坚强，学会察言观色，学会隐藏自己的情绪。
并且，她也有权利知道真相。
傅婉道：“太后娘娘，你若不想说，那本公主就代劳了。”
太后眼眸轻轻颤动，却咬紧了牙关。
“当年你换太子之事，祁王妃应当是知情人吧。”
“换太子”的字眼出现，太后猛的睁开了眼睛，“你是从如何得知？”
她本以为盛安只是吓唬吓唬她，并不一定知道些什么，现在看来，她的确知道，并且还十分详尽。
可是......怎么可能呢？当年知道这些的人，明明都死光了！
太后没有否认，傅婉心里便有了底，说起来这事还是一个意外，上一世她被关在地牢中，那地方极其隐蔽，被关在这里的人，都是一辈子也出不去的。
她在那儿遇到了一个人，一个已经被关了二十多年的人。
那人并不像她一样受到虐待苛责，每日都有人送饭吃，也不曾遭受鞭打，许是觉得同样是出不去之人，那人便同她说了一些事。
譬如，太后的秘密。
那年的太后还不是太后，而是同陈禧一样不得宠的皇后，名叫刘慎，陈禧好在还有太后罩着，而刘慎当年，却是踽踽独行无枝可依。
就连孕期之间，皇帝也没有对她心软半分。
原因无它，刘慎是自愿入宫，并且为了争夺皇后一位，害死了不少秀女。
而这一切，都被皇帝看在眼里，他虽自认也不是什么好人，却还是为这样心狠手辣的女子感到汗颜和敬而远之。
可无奈于刘慎家族位高权重，这皇后之位，他也只能许给她一人。
但也仅仅如此了，皇帝没有分给刘慎半点心神，就连孩子，也是刘慎给皇帝下药设了套，才得来的。
她将全部的希望都放在这个孩子身上。
盼着这个孩子的出现能让她在皇宫站稳脚跟，也盼着因为这个孩子能让皇上看她一眼。
可惜，刘慎向来没有容人之量，又不受重视，渐渐怒急攻心，孩子也险险难保。
却是巧了，刘慎诞子那日，徐贵人也要生了。
像是早有预料，她肚子里的孩子没保住，生下来就死了。她内心充满了绝望，因为没保住自己的孩子，也因为自己的野心付诸东流。
就在这个时候，她将主意打到了徐贵人身上。
徐贵人也是个不得重视的，想要完成这一切对刘慎而言轻而易举，她买通了产婆，堵上了她们的嘴。
刘慎十分谨慎，手段狠辣，事情过去第二日便直接将知情人杀了，只留下了陪着自己一起长大的贴身丫鬟。
直到事情有条不紊，偷来的孩子登上皇位，刘慎才开始惴惴不安，一阵心慌。
她将陪了自己三十多年的嬷嬷，送进了地牢。
留她一命，却永远不得有再见天日之时。
傅婉在地牢中听了这样一个故事，并没有太放在心里，那时她早已失去希望，这些事知道了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于她早就没了不同。
而后来父皇造反登基之时，太后也一并死了，这事更是没向任何人提起过。
直到一朝重生，她才恍然想起这件事来。
而祁王妃之死当年本就有些蹊跷，钧王爷与钧王妃都有些怀疑，只是从不曾对嘉鸣说起。
祁王妃死前曾与太后见过一面，但那时他们没有理由怀疑太后，联想起这件事，傅婉才有了怀疑。
现在看太后的脸色，真相便不得而知了。
她早就觉得不对劲，故事里的刘慎可不像现在的太后这般和蔼，祁王妃又与太后没什么太好的交情，太后为何会待嘉鸣如亲孙女般好。
想来也是良心有愧吧。
太后早就被吓得脸色苍白，一双精明的眼睛变得浑浊。
“谁让她拿那件事来问哀家，她若当做不知情，哀家就不会杀她！”
当年的徐贵人在入宫前和祁王妃是闺中密友，两人关系甚好，在徐贵人决定入宫前，祁王妃还劝过她，却是无用。
谁能想到，她才入宫不到两年，孩子一出生便是个死胎，她也整个人精神失常，疯了，没过两年香消玉殒。
祁王妃心里一直存疑，却没有地方可以着手调查。
直到她从登基的新皇眉眼中看到了当年徐贵人的影子。
她对徐明月太熟悉了，从小玩到大的密友，自然不会认错，于是心中渐渐有了一个令人胆战心惊的怀疑，却无从查证。
可这件事就像一个黑暗中的魔鬼，一点一点蚕食祁王妃的心，她开始每日每日睡不着，梦里都是昔日的徐明月像她诉苦的模样。
她决定去向刘慎问个明白。
也就是这一问，丢了命。
那时的嘉鸣才八岁，待她最好的祖母去世，而她却还在仇人膝下讨欢。
樊辛悦越听越觉得浑身发冷，她盯着面前苍老得生了皱纹的太后，这个一直被她称作皇祖母的老人，她当作亲人的太后，神色崩溃。
“你杀了我祖母......你的秘密是秘密，别人的性命就不是命了吗？”
傅婉担忧地看了嘉鸣一眼。
太后却呵呵地笑出了声，这么多年来一直藏着的秘密，突然被揭穿放到明面上来，也没什么好瞒的了。
她道：“当然，哀家为了保全自己，杀了别人，有什么错？这世道本就是自私的，哀家若放任她活着，保不齐这秘密有一天就会天下人皆知，到时皇室就会变成世人的笑柄！”
傅婉凉凉地看着她，“依你所言，这是为了皇室？”
太后神色微怔，苍老的眉目间泛起一丝苦涩，“不，是为了哀家自己，哀家是太后，皇帝本就与哀家离了心，若是让他知道这些，哀家还能焉有命在？”
嘉鸣听不下去了，转身跑出去，刘慎抬眸，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殿内，说不清心里为何会有些惆怅。
本就是假的，又何必惆怅。
傅婉怕嘉鸣出事，也跟了出去。
找到她时，她哭红了眼睛，看见傅婉，像是孩子委屈的时候找到了依靠，一下子扑进她怀里，呜咽着哭。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
傅婉僵硬着身子，神色逐渐温柔下来，轻拍她的后背，道：“你懂得感恩是对的，没有错。”
“可我分不清谁是真的好，谁是坏！”
她哭得撕心裂肺，整个人都崩溃了，傅婉忽然心口五味杂陈，不知道自己这样是对是错了。
昨夜钧王妃来找过她，关于太后杀害祁王妃一事，是她们共同商议出的结果，地牢里的人经过了严查，那个嬷嬷也重见了天日。
嬷嬷原本不肯说，后来听到他们说朝代已经更替，愣怔了许久，突然就松口了。
当年的真相渐渐清晰，浮出水面。
钧王妃却提出让她带嘉鸣亲眼去见证这个真相的请求，傅婉有些难以理解。
在她看来，嘉鸣如今天真烂漫无忧无虑，便是最好的。
可钧王妃却叹气：“我身为她的母亲，自然也想让她一辈子如此，可现实又如何能让她永远天真呢？这样的世界，这样的位置上，一不留神就会被人陷害，被人踩在脚下，嘉鸣不能永远都是个孩子，她得长大。”
想到这些，傅婉放缓了心，一下一下的抚摸嘉鸣的发顶。
“没事了，以后一切都会好的。”
＊
外面又有人来拜见，桃杏揪着眉来通报，“又是后宫的妃子，公主，咱们什么时候能把这些妃子整顿一下，这都过去一月了，她们日日来，多烦啊！”
傅婉放下茶，嘴角含笑，“你说得有理。”
“公主！您每次都这么说！”也不见有动作啊！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傅婉道：“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吧。”
“......啊？”
她让侍卫把人都放进来，整个殿里瞬间变得有些拥挤。
傅婉揉了揉太阳穴，“又有什么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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