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纪纤起了个大早，在熹微的晨光中开始对镜梳妆。
顾隋时盯着她看了半晌，凑过去捣乱，圈上她的腰，硬生生把发髻都弄得有些乱。
“今日朝里没有公务的吗？这样闲。”
纪纤不理他，把他推到一旁后又对着银镜描摹起来，“等会咱们去皇子殿？”
顾隋时不大乐意，瞥到镜中小脸的变化后, 只好应了一声。“嗯。你今日梳妆就是为了他？”
“什么他他他的，你儿子！”
纪纤不耐听他阴阳怪气的语气，赶苍蝇似地挥手, “你快把这一身朝服褪了, 瞧着威压地厉害。”
顾隋时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五爪金龙的龙袍，龙腾四处，威严至极。
“不换。”
纪纤看也没看他, 只对着镜中的脸细细描, “那你别来打扰我。”
“皇后娘娘帮朕换。”
纪纤手下动作甚至没有一分停滞, 语气平常，“那你穿着吧。”
“……”
顾璨在接到去往风栖宫的命令时, 还正在温习功课。小太监来传完消息便退下了了，留着这位大周唯一的皇子对手里的密密麻麻的字发呆。
风栖宫，他从未去过，宫里也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提出来，因为那是他的母亲生前所住的地方。
无论是母亲, 还是父亲，这两个词对他来说都很陌生，一个没有存在过自己的生命中，一个几乎等同于不存在。
他是大周的皇子，好像他的身份也就仅此而已。
明芽慢慢地走过来，脸上带着些欣慰的喜色，她扬起笑：“陛下传召殿下呢。”
说罢她脸上的笑又敛了回去，轻声道：“还是在风栖宫。”
风栖宫吗……
顾璨早早地就养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习惯，但到底还是个孩子，捏着书的手指绷了又绷，显然心中是有些紧张的。
他在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察言观色，明芽眼中的悲伤他没有错过，还是因为那个宫中人都不想提起的，那位皇后吧。
“殿下，快去吧。”明芽站在皇子殿门口向他行礼。
他淡淡收回目光，这宫中想要巴结他的人太多了，真心待他好的人，也许也只有这位从小到大的明芽姑姑罢了。
“明芽姑姑。”他出声，看向这位听说是自己母亲生前婢女的丫鬟，“我的母亲，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这个问题五年前他问过，那时的国师沉虚子云游出宫，明芽没有回答他，他看到了风栖宫，也就再也没有提起过。
明芽脸上的笑不出他意料地僵住，到底是宫里摸爬滚打的人，很快就恢复了神色，平静开口微笑道：“是一位很好的人。”
顾璨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回答，于是收回目光，微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然后，转身，步履平稳，走向风栖宫。
风栖宫内的门少有地敞开着，却少有地静得落针可闻，平添了几分肃穆。这是顾璨第一次看到风栖宫内的摆设，典雅，简素，除了宫中庭院内的那株梅树之外，并没有什么不同。
春盛时分，树叶苍翠，碧青欲滴。顾璨收回目光，向宫殿内深处走去。
他瞥到一截金色的衣角，金线上的图腾散着幽光，又很快收回目光，行礼，一丝不苟，“参见父皇。”
顾璨低着头，只看见地板上雕刻的花纹，牡丹次第盛开。
“嗯。”许久，居高临下的男人终于有了回应，“起身罢。”
“是。谢父皇。”顾璨站起身，语气不卑不亢，“父皇唤儿臣？”
殿内静的出奇，只有赤金兽足镂花香炉袅袅散着烟，丝丝缕缕。两父子的对话疏离地像陌生人。
“见一个人。”
顾璨不意外，也没有过多的喜悦，也只是双手轻拢，做了个礼。
“你的母亲。”
小小年纪的顾璨面上平静寸寸龟裂，“什么？”
屏风后走出一个白裙的女子，面若桃花，颊似芙蓉，眼底悲伤沉重地化不开。她很美，同样，也陌生至极。
纪纤向他轻声开口，唇角扬起清浅的笑，“阿璨。我是母亲。你都长这么大了。”
当初见他的时候，还这么小，小手小脚，肉团子似的，伸臂一抱就能抱到怀里。
顾隋时说他的眼睛像她，其实不然，明亮如星，璀璨如虹，像他父亲。
纪纤试探着向他走了几步，他仍站在原地不动，被这巨大的消息震住了脚步。
她伸臂，想抱一抱他，手底下却一空，被他行礼避开。
“见过母后。”
纪纤愣住了，没出声，一直藏着的眼泪就掉了下来，断了线似的，一颗接着一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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