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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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风冷,静籁无声。

月生在床上翻来覆去,记着白天李八缸的那番话,心里委实想之不通。他起来更衣,持了一截火烛,小心地去李八缸的卧房,人倚在门外,望着爹爹的模样,迟迟不敢进去。

李八缸见到光亮,两眼便睁开,微微一笑,示意月生进来。李月生见烛光里慈父关切的眼神,想自己在家中孤傲冷漠,骄蛮任性,从来不知父亲怜爱,鼻子酸起,又落下泪来。

李八缸道:三子之中,我最疼的是你,你可知我为何不分银子给你?月生摇头。李八缸叹了口气,说:不是我私心偏袒,宜霖是你二人兄长,孰情孰理他都会帮你,宜亭虽好吃懒做,不学无术,毕竟是我亲生,分他钱财只是为他余生有个依靠而已,不至于沦落街头,被人耻笑李家无用,你生来就是富贵之身,为父最放心的就是你,你好好守住家门,日后为李家光宗耀祖,我九泉之下也瞑目了。月生只是哭泣,对李八缸这番话似懂非懂:爹爹是要我守住家门罢,儿子定听教诲,只是,只是我一无所长,又做不来生意。

李八缸干咳数声,又说:人生苦乐皆有定数,钱财更是身外物。我早知你心所向,是外面花花世界,坎坷生活你都没有经历过,纵给你千金也会散尽。你有贤妻做伴,留你屋宅,切记不可变卖,你有个安定住处,专心读书,诚信为人,终有一天你会明白为父的心思。

月生虽然满腹疑问,见李八缸说的句句在理,也就不再吭声,替他将被子盖好,不经意地又去抚摩父亲胡须,李八缸心弦扰动,紧紧握着月生双手,眼眶湿润。月生便想起童年时光,父子二人欢乐玩耍,这日子已一去不再复返,眼见这生离死别更令他心如刀割,扑通跪倒地上,与李八缸抱头痛哭。

寂善和尚依李八缸所托,去李府安排事务,兄弟三人在清凉寺住了五日,日夜陪伴父亲身边,李八缸日渐虚弱,第六天清晨便安然去世。寺内和尚准备法事,诵经超度亡魂。钟声悠扬,天空黯然无色,沉暮里,秋雨斜斜飘落。

听闻李八缸归西,李家三兄弟分家,亲朋好友纷纷赶到李府,想来一探八缸藏银的究竟,李宜霖与寂善和尚忙里忙外将家中事务安排妥当,对那些平日里少有上门的亲戚朋友一概不理。李宜亭却早已花费了银子买好住所,眉开眼笑与朋友大摆酒宴,将父亲丧事抛得干干净净。月生将自己关在房里,只跟了李儿做伴,任由车氏百般劝解,也不出来。屋宅偌大,如何养家?车氏一筹莫展,只得披麻戴孝,分派银两,安置丫鬟仆人的去处。李府上下与车氏感情甚好,无人愿走。车氏掩面哭泣,只说老爷子不曾分来财物,空有屋院,却无力眷养家仆,何出何从也由不得她做主。丫鬟仆人哭声一片,依依不舍离开李家。

榈庭多落叶,慨然知已秋。

昔时门庭若市的李府已无往日的生气,空屋人静,再也无人提起八缸藏银的事。

待到月生出来见人,已消瘦了一圈,街坊邻居有看见了,远远只打个招呼,人情冷暖,他是瞧了清楚。偶尔也教人读书识字,车氏在家帮人刺绣缝衣,换一小袋小米回家,二人勉强填饱肚子,倒是饿得李儿经常跑出家门,终日在外游荡。

秋去冬来,人生无奈。月生本是娇养惯的人,没有妻子耐苦,数月下来,人也苍老了许多。李宜亭花天酒地,从来不顾兄弟死活,曾厚着脸面劝月生将屋卖了,月生宁死不肯,说爹爹只留下这宅院给他,一两银子不曾分得,若还有些兄弟情义,便不要来骗。

李宜亭听了,也不好强来。幸好李宜霖倒是记着老父临终言语,时常过来月生家,带些布帛礼物。月生闷声不响,不爱与大哥多话,李宜霖无奈,给些碎银,吩咐车氏几句,若是一家生计清苦,可来汾阳寻他。月生有了银子,便跑去太白楼饮酒,临安城有认识的人远远看见月生,躲在背后窃窃私语,月生沉着脸心里极不痛快。正好李宜亭一朋友路过酒楼,见是李家三公子,笑嘻嘻地过来招呼,开始问长问短甚是关切,聊得性起,居然也劝月生卖房子。李月生也不言语,突然就一巴掌拍过去,那人身子竟然被拍飞了起来,跌落一丈多远,连声呼痛,一张脸肿如猪头。李月生喝得醉醺醺回家,满腹怨言尽找车氏发泄。车氏性子柔弱,从不与他顶撞,夜里只偷偷哭泣,第二天仍要起来,一天辛苦缝衣换得几贯米钱。

转眼又过了大半年,二人守着大宅,便是日子再苦也舍不得变卖,李月生无心读书,百般寂寥,居然就想起做生意。只是家中存米都只剩半月,哪有本钱?车氏至小父母就不在人世,自从嫁给月生,娘家亲戚更是少有来往,除了去找大伯讨要,便没有办法可想。月生又闷闷不乐,车氏劝道: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我们家这般潦倒,谁来理你,大伯不是外人,总能帮你。夫婿不必烦恼,过几日托人捎信去汾阳,问你哥哥借些本钱,便是囤米挑菜,也做些小买卖。月生目光灼闪,抬头仰望天空,喃喃地说:我以为贫穷自在,富贵多忧,原来都是颠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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