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章
这个冬天比往年都要冷得多。
毛桃儿埋着头往暖笼里添炭，火星溅在袖口也顾不上管。她时不时回头打量柏紫苏, 只盼着忽然一眼之间, 躺在床上的夫人就会醒来。
陆家人去青元宫寻到柏紫苏的时候，她双目瞪地浑圆, 可是任谁去叫，她就是没有任何反应。青元宫趁夜把人送回陆府，也不知老道士和陆老夫人说了些什么，老夫人便做主不准家人去找青元宫寻衅滋事。
陆家糟了这样的飞来横祸, 家中的氛围难免越发凝重。一家人也不知究竟什么状况, 但眼下自然还是救人重要。就这样, 柏紫苏昏迷了好几天, 和陆文修先前的症状如出一辙。
柏紫苏只觉得渴, 很渴，但是她陷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一动也不能动。
这里太大，没有边，没有尽头，也许这就是地狱, 她想要探寻摸索，想离开这个鬼地方, 可是四周没有任何差别，她分不清方向，她逃不掉。也不知过了多久，柏紫苏才隐隐约约感到有人将水杯搭在自己的唇边, 求仁得仁，她猛地吞下一大口，缓缓咽下去。
“喝水了，夫人醒了。”
柏紫苏并没有睁开眼，但能辨别出这是毛桃儿的声音。急促的语速难掩她的激动，甚至还带了些哭腔，“真是太好了。”
水一杯连着一杯灌，柏紫苏越喝越急，连喘息也变重了些。再后来，她终于在一片混沌中睁开了眼，床边围满了人，可是柏紫苏眼前模模糊糊，一时间谁也认不出来。毛桃儿再也忍不住了，顿时扑在床边哭出声来。
她终于松开衔住的水杯，长长叹了一口气。差些，就不知该去何处安身立命。
人虽醒了，身子却还不大受控制，她直挺挺地望着床幔，纹丝不动，酝酿了半天，终于虚弱地张口道：“将军呢？”
“我在……”陆文修牵住柏紫苏的手，“一直都在。”
悬着的心骤然踏实下来，柏紫苏捏着陆文修牵住自己的胳膊，几根手指又用力攥一攥，终知道这下不是在做梦。她嘴角上扯出一丝吃力的笑，“这次我没跟丢。”
可是她笑着笑着，神色却又逐渐归于阴郁。她不知道醒来是不是就会预示着两个人会相安无事，更不知道陆文修种蛊为她换来的命又会走向何方。
但家人们还不明这其中的详细，只觉得醒了便无大碍，纷纷额手相庆。陆文娇也难免站在床边抹泪，先前柏紫苏浑身冰凉，她差些以为要为这一家子送终。好在两个人先后醒过来，眼下也快是年根了，陆府本已经不能贴红，这年若是再悬白，未免太惨了些。
妙虚子一早就明说过静养便好，请来诊病的郎中自然也看不出太多端倪，只能开几副上好的补药安胎。陆府众人松了一口气，陆老夫人转而叫走陆文修去问话。柏紫苏觉得自己恢复了些活动的能力，这才吃力地坐起身来。种蛊会让人疼的死去活来，整个人俨然如同被蛊虫吃空一般。直到现在，那种感觉虽然已经远去，可是她经历过的一切仍旧历历在目。
她好恨。
陆文修可以为她杀了李玉珊，可以为她折寿，可以为她受种种痛楚。可是兴化城破时她不在，陆文修孤身一人立在鞑靼兵刀下时她也不在，陆文修剿灭潘家的时候她依然起不上任何作用。
柏紫苏现在想想还会后怕，如果用连理枝扎那一下没能成功，她们现在又该是如何模样？陆文修把她捧在手上，她却什么都护不住，甚至连救他都只能靠放手一搏。
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有预料到自己也会这么无力，从墙头跌下来的时候她还在思索原因，被潘世严抓走的时候她也觉得大不了鱼死网破，可是这一次，她慌了，她什么法子都没有，她不知道陆文修能不能活下去。
她真的好恨这样的自己。
柏紫苏抱着膝，坐在床上一动不动。
未几，陆文修才从陆老夫人处匆匆折回来。他被连理枝折腾的时间更长些，恢复得自然比柏紫苏慢，但见毛桃儿正端着碗要喂药给柏紫苏吃，他立时伸手接了过来。毛桃儿见状，不动声色地退了出去。
黑褐色的汁液还冒着热气，陆文修耐心地把勺子搁在碗里搅合搅合，摸着碗壁不大烫了，才把碗端在柏紫苏面前。
“这蛊，妙虚子道长说已经无迹可寻。”陆文修冲她笑一笑，迫不及待地把这个消息说给她听，“许是两蛊交融，便不复存在了。”
柏紫苏却神色呆滞，一点也没有张嘴吃药的意思。
“你是不是怕苦？我带了你喜欢的蜜透大枣，等喝完药，想吃多少都可以。”陆文修端着药碗又朝她面前伸，淡淡道：“如今虽九死一生，可你真的不该去种蛊，太危险了。”
柏紫苏愣愣地望望他，陆文修对她越好，她就越难受。陆文修用命给自己换来的安稳，却被自己轻易丢弃了，他是在怪自己吗？自责和内疚一时间化为愤怒，柏紫苏的声音有些颤抖，“难道让我眼睁睁看着你撒手人寰？你瞒着我就不危险？这些事只有你受得？我便受不得吗？”
她脖子上被匕首划伤留下的疤还十分显眼，秀气的眉头上又忽然拧出个隐隐约约的“川”字来，柏紫苏的性子向来倔强无比，陆文修心下一凉，立时明白她大约还在怪自己对她有所隐瞒。
“紫苏，我……”陆文修想解释，可是张了口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若不是连理枝，柏紫苏活不下来，更不可能和自己经历之后的种种。可是这蛊过于凶险，他本打算时辰到了便自寻个没有人烟的地方静静等死，而后为了让柏紫苏好好活着又欺瞒他良久，害得柏紫苏为自己担心难过，他心里实在是有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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