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妮道，你以为你是谁呀？专家？学者？教授？学科带头人？世纪人材？书上都定论了的东西，你几句话就给推翻了？拉倒吧你！懒得和你说，说多了还影响我美容。
程琪说，你居然幽默了，亲一个，奖励一下。
亚妮说，你打篮球，可以谁都不放在眼里，但做学问，你可是什么都不是。
程琪笑兮兮地拉着亚妮的手，说，恋爱时谈学术，可是天下头等傻瓜们做的事情，我是那种低智商的人？你别老拿一张拉得跟二万五千里长征似的脸来唬我。
亚妮道，谅你也不敢。
由上等的花岗石组成的艺术墙全部倒塌了。程琪在废墟边转了一圈，站住了，突然感到自己变成了一座肉身的雕像，成为艺术墙的一部分。他记得亲爱的写作老师说过：“文艺承担的历史使命和责任是被强制执行或被读者观众强加上去的。在我看来，作家艺术家只对自己的良心和作品负责，倘若心境高扬，精力充沛，愿意参与有使命意义的活动，那是另外一回事。我不赞成作家艺术家永远只是一副忧患焦虑的苦难者形象，尽管悲天悯人是他们有意无意间就形成的品格，但时下的文艺人，尤其是搞音乐的，则过于乐观了，他们显然是在强制自己乐观和喜悦，不仅乐于歌功颂德，而且到了摇尾乞怜溜须拍马丢弃自尊失去个性的地步。很显然，他们很得势，名利双收，但他们却失去了艺术的垂青，被美嘲笑，被思想唾弃，被精神贬谪，被心灵拒绝。既然我们这个时代没有伟大的、一流的文艺作品产生，那我们必须得认命，得谦逊、真诚，得有气节。我们相信，在绝大部分人都极端功利、市侩、势利、虚假和卑劣的时候，总有那么极少数的人，在坚守中享受思想与美，换句话说，文学艺术作为少数人凭借天赋并乐意奋斗、然后被多数人阅读观赏的事业，会因为自身的独立而永居人类文明的殿堂，成为文明史最亮丽的风景。热热闹闹，强制性或被迫的操作方式，急功近利，虚伪浮躁，不可能产生文艺。但那种故意远离生活，或者极为优雅地享受自我虐待，也就是我以后准备给你们讲解的享虐式文人心理，大抵也是灾难，即使是个体灾难，由于读者和观众往往将作者和艺术形象划等号，就容易受到直接的影响，从而造成心理危机，信仰危机。这时候，就有人跳出来，先是批判了一通上述言行，然后就说作家艺术家的使命和任务不应该是这样，而应该是那样的。那真是罪过！文艺从其根本上来说，是属于极端的私人行为的，换句话说，只有当文艺成为真正的私人劳动和产品，文艺就显示出了它们的本质和价值。一旦文艺成为一种热闹的陪衬，成为工具，被多数平庸的人使来唤去，就跟他们的丫鬟奴婢似的，那文艺就灭绝了……”
艺术墙竣工剪彩的时候，人们在墙下拍照留影。时下在细雨蒙蒙之中，这些凝固的旋律、色彩、美、生命和信念，仍然在程琪的耳边萦绕不绝。
突然，程琪听到李子蒙的声音。后者正与几个领导模样的人朝行政楼方向走去。
李子蒙见程琪没有反应，就双手卷成喇叭状，放在嘴边喊道：“你有一封信，放在你枕头上。”
程琪朝李子蒙挥挥手，意思是知道了。
一个戴着眼镜，腮帮上长着一颗桑葚般大小的肉痣的中年男子问李子蒙：“他就是你们中文系特有名的花花公子，篮球好手？”
李子蒙回答道：“他叫程琪，我同班的同学。”
那颗肉痣又动了起来：“据反映，他很不守规矩，是有名的刺儿头，同学的意见很大。”
李子蒙道：“确实是这样，系上的领导都很清楚他的情况。我作为学校学生会主席，理应协助学校管好学风建设方面出现的问题。我经常批评他，找他谈话，分析问题出现的原因，可他就是不改那些坏毛病。”
李子蒙话音还没有落下，那颗肥肥的肉痣就一个地往外凸，就像一粒左轮手枪子弹，也像一只微型的深色避孕套：“不象话！堂堂高等学府，怎么能出这样的学生？他要干什么？啊，到底要干什么？他是来干什么的？居然成了二流子，居然成了二流子！这不是对大学教育的嘲讽吗？必须严肃对待，严肃处理！”
李子蒙赶紧将身子贴近那领导，附和道：“领导们经常教导我们，要遵守校规校纪，坚决杜绝个人主义和有辱精神文明的言行，做一个合格的新时代的大学生。像他这样的害群之马，确实应该严肃批评，开除都不为过！”
当程琪回到住处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那封信像一个白色的畸形的婴儿，静静地躺在枕头上，那几行字，就像生活所投射在这个畸形儿未来生命中的阴影，或者是在遇到好人精心照料之后留给他的非常美妙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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