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田离这个人做事往往任意为之，根本不讲道理，就算他把姚国举抓来杀了，也那是半点也不稀奇，幸好他说的是：“是何道之和薛成这两个叛徒！如此死法，那还是因为我急着来见你，这才便宜了他们！姚国举么，我为什么要杀他，你用脑子想一想，我有今时今日的地位，全是因为有了他这个厉害的对手，我如果要杀了他，除非是我不想再当这个大将军了。而且，他和你虽是萍水相逢，可是交情非浅，连片刻不离身的宝剑都送了给你，我就是真想除掉他，看在你的面子上，多半也还不会赶尽杀绝。你这个人看着挺聪明，怎么会连这一点都想不通？”
陈伯宗虽觉得何道之、薛成两人这般死法，尸骨无存，未免太也难看，但想到这两人都是凶横暴戾之徒，这些年都做了不少的坏事，欺凌过的男女不可胜数，连姬如冰都死在他们剑下，如今惨遭丧身殒命之祸，岂知不是平日里作恶多端的报应？这样一想，心下便即释然，他也自知自己样样不如田离，于是坦言道：“什么都让你说中了，我也无话可说，只是你既能这样想，那真要好好地谢一谢你啦！”
田离摇头道：“我不只是为你师娘报仇，也是为我自己。再说，你要是真心谢我，不如就将姚国举的宝剑赠于我，方显你的诚意，只是嘴上说说，终是无用。”
陈伯宗低头想了想，便动手解下腰间的短剑递给他，说道：“我虽当过昆仑弟子，但剑法一塌糊涂，用出来会被人笑掉了大牙，你是大将军，宝剑放在你身边方才合宜，只是下一次姚将军问起来，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回他才好了。”
田离拔出宝剑，以指轻弹那剑锋，只听郎郎地响，如鼓琴之声，确是一把好剑，难怪姚国举如此珍而重之，便不客气地收了起来，问陈伯宗道：“怎么，你还要再去见姚国举？”
陈伯宗笑了一笑，说道：“是了，我要对他说一件事，就是曾有一人对我说过，只要我能与敌人结交，他便与我做一日之友，我怕他言而无信，因此才要姚将军来为我做一个见证，姚大人德高望重，那时他就是逃到天边都赖不掉了。”
田离抬眼看了陈伯宗一眼，说道：“跟你做朋友有什么了不起，难道比被老虎吃了还要可怕，我又何必言而无信？好吧，到明天的这个时候，我和你是友非敌，等你回宫之日，咱俩再来好好地厮杀，到那时你尽可忘了这一日，我绝不来怪你！”
陈伯宗听他这样说，心下黯然，刚刚愉快起来的心情刹那间又蒙上了阴影，咬了咬牙，对他说道：“阿离，我们已经是朋友了，你听我一句，你……走吧，别回宫了！”
田离往东边望了一眼，那里正是建康的方向，对陈伯宗说道：“我不能走，我也走不了……我不想见石义他们，你回营带两匹马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陈伯宗忍不住问了句：“是什么地方？”田离脸色一变，正想斥他“管不着”，忽然想他们如今已是朋友，这话说不出口，改口道：“那个地方，我也说不出，但这么多年，我一直想着再去看一看……”
四十九
这样的生活
陈伯宗和田离骑了马，一路向西，越是向西行，就越是荒凉，骑得累了，就按辔缓行，由着牲口慢慢行去，他们则是指点着四周的风景，随意地谈谈说说。晚上，找不到宿头，就在荒郊野外，燃起一堆篝火，陈伯宗去水里抓了鱼来烤着吃，鱼皮焦黄，芳香四溢，田离不必担心有人在水中的鱼儿身上下毒来害自己，不顾刚烤的鱼烫手，抓起来就吃，又叫陈伯宗再去抓些来，吃得兴会淋漓。
夜凉如水，一天的晓月残星，田离困了，在地上和衣偃息，就如同以前出边关打仗一般，陈伯宗抱膝坐在他身边，抽出几根木柴弄熄了，以免噼啪声惊动了他，火光映在他的脸上，影影绰绰，扑簌摇晃，哪怕是在梦中，也还时不时地紧蹙着眉头，不知道又梦见了什么令他为难之事。陈伯宗盯着他的脸看，久久没有把眼光移开，想着这一日的时光过得飞快，转眼间又要相互厮杀，不知结局如何，今后再想这么望着他已不可得，禁不住心中戚然有忧，极轻极轻地发出一声叹息。
临近戈壁的地方，有一户单独的人家，枕山倚水，独自守着山林，和山脚下的几亩田，除了每隔一段时间去附近的市镇上换回一些针头线脑，倒还自给自足，宁靖无扰。将近正午，陈伯宗和田离两骑来到附近的山坡上，田离用马鞭遥指着那座孤零零的草房子，对陈伯宗说道：“那年我和铁泉西征，路过这户人家，那时夫妻两个刚生了一个小男孩，抱了他在门口晒太阳，这么多年过去，如今早就已经长大了吧，幸好他们还不曾搬走，这么多年了，我一直在惦记着他们。”
陈伯宗没想到这位名满天下的大将军，动辄千军万马，多年来记挂着竟是一户再普通不过的人家，不禁哑然失笑，说道：“阿离，你说你在京中有些俗务羁绊，因此才不能领军，难道也是这点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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