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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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他看到过她牙牙学语,看到过她跌跌撞撞学走路,看到过她哭丧着脸被妖兽追得四处乱窜,看到过她第一次杀人时露出的无助神情……他的小姑娘在一点一点长大,却再也不属于他了。 苏木回到魔宗总舵已是次日凌晨。 苏释天恰好从寝殿中走出,他一眼便瞥见了风尘仆仆往自个儿这边走来的苏木。 他本欲开口询问苏木任务完成得如何,苏木却二话不说,“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孩儿办事不力,未能完成此次任务。” “啪!” 几乎就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苏释天的巴掌便已落在了他脸上,他那精致绝伦的左脸顿时便肿了起来,甚至还有一丝血迹顺着他嘴角蜿蜒流下。 苏释天的神色却从始至终都未变过,他神色淡漠,与苏木有着七分相似的那张俊脸上并未透露出任何情绪,就好像刚刚扇苏木巴掌的不是他本人一样。 他轻轻甩了甩方才扇苏木扇到发麻的右手,又沉声问了句:“她现在如何?” 苏木连忙又道:“她在太阿门表现不错,交代给她的任务皆出色完成。” “那么,这次任务失败的原因就该落在你头上,可对?” 苏木不曾吭声,苏释天不再多说一句废话,只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他自觉去刑房受罚。 “刑房”这两个字于苏叶而言就是个噩梦般的存在,苏木对此却早已麻木。 他褪去一袭绛紫色华服,赤身走向位于刑房正中央的池子。 相较于他那无与伦比的精致面容,他的身体几乎可以称之为丑陋,明明修长瘦削,上面却密密麻麻布满了无数的疤痕,或是深棕色的陈年疤痕,或是新生出肉芽的淡粉色疤痕,深深浅浅交织在一起,看得人心惊胆战。 他赤足一步一步走进那未盛一滴水的池子,直至他走到池子的最中心处,池子两侧的闸口方才被人打开。一时间,腥风阵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嘶嘶”声与蠕动声交织成一片,数以万计的蛇虫宛若潮水般涌来,不过须臾,便将整个池子灌满。 位于池子正中心的苏木已然被狂涌而来的蛇虫遮盖得只剩下脖颈与脑袋仍露在外面,他的眉头因那一阵阵难以忍受的尖锐疼痛而紧皱着,嘴角却始终噙着一丝冷笑。 苏木第一次看到苏叶是在自己六岁那年,彼时的苏叶还是个被人抱在怀里,只会张着嘴哇哇大哭的粉团子。 魔宗里所有人都怕苏木,只有粉团子苏叶格外与众不同,看着他便会“咯咯”地笑,露出两个小门牙。 再后来,粉团子苏叶长大了,胳膊和腿依旧是那么短,跑起来的模样就像一颗土豆滴溜溜地在地上滚。那时的他已有九岁,他本就长得比同龄的孩子高些,又处于疯狂抽条长个儿的年纪,不到半年的时间,便从一个手短脚短的稚童长成纤长的小小郎君。每当他出了房门站在院子里眺望远方的时候,总能看到一个小小的粉团子紧贴地面跌跌撞撞地跑来,或是张开双手睁大了水汪汪的眼睛求抱抱,或是像被人在她小胳膊上涂了糨糊似的死抱着他的大腿。 这样一个黏人的小东西偏生又长得可爱得紧,莫说将她一把推开,就是牵着她的小手都不敢使大了力气…… 与其说他是与苏叶一同青梅竹马长大的,倒不如说苏叶是他看着长大的。 他看到过她牙牙学语,看到过她跌跌撞撞学走路,看到过她哭丧着脸被妖兽追得四处乱窜,看到过她第一次杀人时露出无助的神情…… 他的小姑娘在一点一点长大,却再也不属于他了。 苏叶的思绪仍在飘飞。 顾清让还未来得及去与她说话,白芷便“噔噔噔”跑了过去追问:“苏苏,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啊?” 苏叶只微微摇了摇头。 见白芷终于住嘴了,顾清让方才上前。 可他正欲开口,苏叶便挽着白芷的胳膊走了,从头至尾都没看他一眼。 那些仍在舌尖打着转的话就这么生生被顾清让咽回了肚子里。 苏叶的躲避太过刻意,仿佛躲瘟疫一般,就这么慌慌张张地拖着白芷走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苏叶都明显在躲顾清让。 而顾清让这人却像是从来都不知“脸皮”和“颜面”为何物,人家小姑娘都躲他躲得这么明显了,他却只要看见了她便直往人家身上“扑”,吓得苏叶足有三日不敢出门。 可苏叶这样总躲着也不是办法,再加上顾清让这厮真的太难缠了,他不分昼夜地堵在苏叶的住处门口,还真把她给逼了出来。 这才三日不见,苏叶与顾清让便已各自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在苏叶打开门的瞬间,四目相对的刹那,甭提有多喜感了。 深知苏叶打死也不先开口的脾气,顾清让笑眯眯地凑了上去:“叶儿师妹,你这两日究竟是怎的了?” 不论熊猫眼顾清让如何问话,熊猫眼二号苏叶都始终不开口,像是有人用铁水将她的嘴给焊死了似的。 顾清让还以为苏叶仍在为给他投毒的事而耿耿于怀,顿时又化身为话痨,喋喋不休地开导安慰苏叶。 苏叶将自己闷在屋里这么多天也不是光顾着去逃避,相反,这些天她想了很多,非但看清了自己的心意,同时也为杀刑堂长老做了许多准备。 顾清让既已误会了,便叫他一直误会下去好了,省得又要坏她好事。 接下来这几日,苏叶丝毫未提前些日子所发生的事。 苏木走后,她的日子再度回归平静,她总有意无意地往刑堂那边跑,待到做好万全的准备已是十日以后。 刑堂的弟子恰好都被派了出去,偌大的刑堂只剩那长老一人,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 苏叶这次仍选择在夜间行动。子时一过,她便换了一身轻便的衣服,偷偷潜入了刑堂。 刑堂长老嗜酒,这是苏叶早就打听到的消息。平日里刑堂内弟子众多,那长老也不敢敞开了去喝;待到弟子们都出去了,那长老方才放肆喝了一回。 苏叶才推开刑堂的窗便有一股酒味扑鼻而来。 她挥了挥手,试图驱散那熏得人脑仁发疼的酒味,这个动作才做完,她正欲钻窗而入,身后便突然多了个人。 苏叶顿时心跳如雷,她下意识猛地一回头,却见顾清让神色庄严地立于她身后。 事已至此,她不想再去与顾清让牵扯不清,纵然心中再不舍,她也得将那些该断的给断了。 就像现在,她明知以自己的实力与顾清让相搏无异于以卵击石,却仍未忍住,祭出了隐灵。 令她意想不到的是,她第一招尚未完全使出,顾清让便徒手拽住了她的隐灵,原本透明的隐灵顿时染上了一线红。 苏叶不禁皱了皱眉头,可就在她愣神的空当,顾清让竟走到了她身后,将她直接打横抱起。 顾清让鲜会做出这么粗暴的行为,苏叶本想挣扎,可顾清让那双手就像铁钳似的禁锢住了她。 她知道自己已经输了,不想再做无谓的挣扎,便任由顾清让抱着她御剑而行。 无妄崖距离刑堂隔了大半个太阿山的距离,顾清让抱着她一路慢慢地飞了许久,方才落在无妄崖上的一块巨石上。 早就心灰意冷的苏叶不想再做任何争辩,直接对顾清让道:“我是魔宗宗主的义女,本名就是苏叶。上一次破坏阵法被你阻止了,这一次的任务是刺杀刑堂长老,又被你给当场抓住了,你无须再包庇我。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既身为魔宗之人,自会与你为敌到底。” 顾清让依旧一言不发,表情越来越严肃。 苏叶见过顾清让高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见过顾清让死皮赖脸的模样,见过顾清让犯傻宛若智障的模样,见过顾清让羞涩别扭的模样,就是没见过他如今这样。 苏叶说这话的时候始终都盯着顾清让的眼睛,她像是想从顾清让的眼睛里看到一丝别样的情绪,只可惜她失败了。 今日的顾清让像是换了个人一样,待到苏叶说完这番话,他便神色庄严地抬起了手。 苏叶知道,该来的总归会来,他对自己再好终归也还是太阿门首席弟子,他的职责是守护太阿门这一方土地,就像她的职责是毫无条件地替宗主杀人做事。 能死在顾清让手上,苏叶丝毫不觉得遗憾。 从前的她整个世界都是黑白的、腐朽的,直至进了太阿门,遇见了他,她方才知晓,原来外面的世界真如戏折子中描述的那般有滋有味。 苏叶在顾清让那一掌落下来之前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方才缓缓闭上了眼睛。 想象中的疼痛迟迟未落下,她反倒十分清晰地感受到了顾清让的手掌在她头顶轻轻摩挲。 苏叶震惊至极,猛地睁开了眼,又一次目光空洞地将那话重复了一遍:“我是魔宗之人,来你太阿门只为杀人,只为破坏阵法,甚至还给你投过毒,害你身受重伤,我是你的敌人!是你太阿门一心想要铲除的人!” 顾清让的神色又变回了苏叶所熟悉的,那温柔至极的模样。 他说:“我知道,第一次瞧见你的时候便已经知道了。” 苏叶吸了吸鼻子,又道:“你现在也已不必再收集证据了,你若不忍心杀我,就将我抓回去交给你师尊吧,我会主动承认一切。” 顾清让并未正面回复,而是选择了转移话题:“你本性不坏,为何会替魔宗效力?” 苏叶倒是被顾清让问笑了:“你怎么知道我不坏?更何况究竟什么是好,什么是坏?我只知我是你们口中万恶不赦的魔宗宗主养大的,我自小就生活在这种环境中,环绕在我身边的也都是修魔者,于我而言,恶人反倒是太阿门、剑气宗这些常年围剿我们魔宗的名门正派!” 听到这里,顾清让不禁又皱起了眉头:“你自小就在魔宗长大,早就被蒙蔽双眼,自然不会知晓魔宗所做之事有多伤天害理。” 顾清让说的这些苏叶是真不懂,她从来都只知要听宗主与苏木的话,不论他们让她去做什么,她都不会去过问,不会去思考究竟是对是错。 她不禁睁大了眼睛望向顾清让,想从他口中听到更多,他却在这时候截住了话头。 顾清让知道,苏叶纵然杀人如麻也只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她干净得就像一张白纸,不论是谁都能在这张白纸上描画,他却不想与苏叶讲太多大道理。 他又轻轻揉了揉苏叶的头,方才柔声道:“不早了,回去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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