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谁是谁非
——我已经在地狱里了，怎能不将你一同拉下来。
童画是被痛醒的，睁开眼睛一看就知道是在医院。她很疼，她很久没有这么痛过了，全身上下好像没有是一处好的，恨不得再次晕过去。脑袋渐渐清明，她心里是有些慌了，她不自己伤到什么程度。
童画颤颤巍巍的抬起手，想动一动看，却被人握住。
童画转转眼珠子，才迟钝的发现病床边坐着一个人，眼睛眨了眨，有些不确定的看着他良久，脸上写着几个字“怎么不是颜清？”
车祸的地点是颜家医院附近，她的目的自然是向颜清求救。
童画性子暴戾，她对旁人心狠，对她自己同样心狠，她不肯接受莫白的威胁，不肯接受莫白的监禁，所以她需要一个法子逃跑。但世事无常，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谁知道旁边会忽然蹦出一辆奇瑞将她撞得半死不活。
莫白揣测得无错，童画骄傲到自负，她根本不稀罕借助他的手报仇，或者说，她不信他，他害过她，所以她不想同他一起。她答应他的求婚不过是为了逃脱，可是她高估了自己的忍耐程度，于是半途跳车求救。
“醒了？感觉怎么样？”声音低沉，并且没有丝毫异常。
童画声音微哑，“……怎么是你？”
为什么是景词，怎么会是景词？童画有种“刚出虎口，又落狼窝”的感觉，这种感觉相当不好，令她相当的不舒服。
“你希望是谁？颜清吗？”景词将她的手放进被子里，面如沉水，“如果你所希望的那个人是颜清，你大概要失望了，他被颜老爷子关起来。”
童画撇过脑袋，微微闭上了眼睛，一句话也不问。
景词坐在椅子里看她，眸光冷沉复杂，她的病服有些大，露出一截修长白皙的脖颈，上面的痕迹很淡，却是不容错认的吻痕。
过了片刻，景词离开病房，他大概是去喊医生，不过却没随医生进来。
医生也是熟人，居然是周晴，她做了一通检查，然后才与童画说话，“不用太担心，好好养段时间就康复了。”
童画想，周晴居然会安慰人。
不过既然她都说不用担心，那就是身体没大问题。童画微微放心了，只是现在全身痛得要死，难受得很。
周晴在病例卡上记录情况，然后坐到景词的那个位置，一副打算与她长谈的模样，童画无奈的看她，忽然想起重要的事情，道，“小周姐，你能不能帮我打个电话给颜辞镜？”
周晴推推鼻梁上的眼睛，“我告诉他了，他让阿景照顾你。”
童画愣了下，“不可能。”如果老师知道她的处境，一定会回来看她，老师不会将她扔给她的仇人照顾。
周晴没有解释，反问道，“你和阿景怎么了？他……”
“颜清出什么事了？”童画打断道。
“你失踪后出了很多事情，颜清为了找你，连公司也不管，颜老爷子一气之下就把关在家里，公司大权也转交给颜清的二叔。”周晴慢慢解释，“听说颜老爷子那天和颜清吵得很凶，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我们都有两天没联系上他。”
周晴说的是“我们”，童画敏锐的听出差异。
“你失踪后，颜清最先怀疑的人是景词，他去找景词要人，景词这才知道你失踪的事情，后来他们不知怎么的达成协议，一同派人找你。颜清联系了颜辞镜，我们这才怀疑到莫白的身上。”周晴淡淡道。
童画惊道，“他说了什么？”
周晴愣了下才明白她的话，笑了笑，“颜辞镜说你的隐私不方便说，只说白朗昆的死和你有关系，莫白是他的弟弟，他可能会因此找上你。”
童画悄悄的松了口气，他们都猜错了，莫白带走她的的原因并不是白朗昆，难道这就是阴错阳差？
“那莫白呢？现在在哪？”
“被阿景打发走了，阿景威胁他，他绑架你已经构成犯罪，不过……”周晴其实是满腹疑问，“莫白说，你们已经结婚了。”
童画愣了下，握住放在被子底下的手，钻戒咯得掌心有些疼。
见她不想回答，周晴也没有继续追问，帮她调了下输液的速度，慢慢说起了温言那边的情况。颜清和景词的动作太大，所以温言后来也知道她失踪，宁小乔一着急就动了胎气，住了几天的医院才稳定。温言忙得焦头烂额，就算景词不报复星成证券，光是之前的烂摊子也够温言伤脑筋的，他正在到处融资。
童画的精神不太好，和温周晴说了会儿话就睡着了。再次醒来已是深夜，她睁开眼睛四处看看，景词站在窗前抽烟，修长的指间光芒若隐若现，男人的背影透出一种说不出的阴寒。童画不想与他说话，又阖上眼假寐。
他到底是有什么打算？
她背弃他，他利用了她，这笔帐到底该怎么算？谁是谁非，端看站在谁的立场去想。童画不是三岁痴儿，也过了相信童话的年龄，他们反目到这个地步，这个男人不会没有计较。
“温言和宁小乔来过，他们带了鸡汤，现在还是温的。”景词灭了烟，走到床边看她，知道她已经醒了。
童画闭着眼睛不说话。
景词坐到床边，握住童画的手，放在唇边细细摩挲，过了半会儿，才低低出声道，“我们谈谈吧，童童。”
“……”这个男人对她向来温和，即便是这个时候看起来也是如此，仿佛一点伤害她的意思也没有。
是错觉吧。童画沉默的想。
什么喜欢啊，爱啊，她再也不信了。他们都在彼此的戏里，她要报仇，他也有他的计划，他们说着“喜欢”的同时，心底却想着如何算计对方。童画冷笑，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男人何必再露出温情脉脉的模样。
“你父母的事情，我很抱歉……”景词从未向谁示弱过，这样的话对他太过为难了，“我说抱歉并不是因为辞退父亲，而是因为那场车祸让你失去双亲，给年幼的你带去那么多的伤害。”
被男人握住的手滚烫入骨，童画只是一动不动的望着他。
“我知道你恨我，我曾想过只要你高兴，不管要我怎么做都好，哪怕是我的命都可以给你。”景词静了片刻，唇边有抹苦笑，“……可是你这么记仇，就算我把所有东西都交到你的手上，你还是不会原谅我，对么？你会一走了之，你会把我扔我脑后开始新的生活。”
对，我会忘记你。童画的眼睛这样说。
病房里的灯光有些昏暗，窗外的月色悄悄洒进来。
童画猛地抽出自己的手，冷笑道，“景词，不要让我恶心。这个世上最没资格说这话的人就是你，只要你活着一天，我就不可能高兴起来！你凭什么做出这副深情的姿态，凭什么摆出深爱我的模样？你忘记五年前你怎么对待我，是你把白朗昆带我的面前，是你把我推进万丈深渊之中！我会爱上世上的任何一个人，也绝对不会对你产生感情！”
“……白朗昆？”景词一怔，“为什么提到他？”
景词确实认识白朗昆，当年他与白朗昆有生意上的往来。他忽然想起童画曾提到，她第一次见到他是在酒吧。白朗昆谈生意喜欢在一些风月场所，还有酒吧之类娱乐之地，所以有段时间他与白朗昆经常出入酒吧，难道是指这个？
“啊，忘记了吗？这样的事情做得太多，所以你一时半会想不起是哪桩？”童画慢慢坐起身，眉梢眼角满是冷意，神色说不出的轻蔑刺人，“那么你也一定想不起来我曾经跪在你的面前过乞求，你也一定想不起来当年杀了白朗昆的人？”
记忆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景词却没抓住。他看着那张秀丽的脸容，她的眼底充满暴戾和怨恨，往昔的温顺不复存在。那个会蜷缩在他怀里、像只小猫似的温顺的童画，仿佛是上辈子那么遥远的事情。
“五年前……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曾经见过？”
“果然忘记得一干二净啊。”童画暴怒，冷冷道，“景词，我这辈子的痛苦全是你给我的。我的亲人，我重要的朋友，他们全部间接的因你而死……我在万丈深渊中挣扎了整整五年，日夜所思，就是将这一切的痛苦还给你。我已经在地狱里了，怎能不将你一同拉下来。”
*** ***
整件事情的关键，是五年的酒吧，他与童画有过什么样的交集？
童画满身秘密，脾气暴戾，不管从是男人还是女人、或圣人的角度来看，她都是麻烦的代名词。对于景词再三的容忍，秦向离一直抱着一种“景词是疯子”的态度旁观。
这夜凌晨两点四十八分，刚刚睡下半个小时不到的秦向离被疯子吵醒，他的修养都统统消失了，忍不住冒粗口，“他妈的景词你到底想干吗啊啊啊啊！老子被你奴役得剩一个口才睡下！！！说，没有一个合理的理由，老子就和你断交！！！”
景BOSS满身酒味，西服遍是皱褶，眉目之间满是挥散不去的颓唐，秦向离看清后，猛地一愣，“阿景，你现在看起来很像是失恋了。”
景词神色淡漠，也不说话，径自走进房里，从冰箱里抱出一堆啤酒，“啪”的一声打开灌下去。
秦向离站在门口吹了半分钟的冷风后，彻底清醒了，恼怒的摔上门，走到客厅见始作俑者还在喝酒，火气猛地高涨。任谁在连续工作超过四十八小时后，难得终于可以睡一觉的时候被人吵醒，心情都不会不爽吧。尤其那人还若无其事的坐在你家喝你的酒，妨碍你的视线，这绝对是件让人愤怒的事情！
失恋又怎么样？失恋是老大吗？秦向离黑着脸。
“你家的童画给你摆脸色了？我说，阿景你到现在还不觉悟？”秦向离毒舌道，他的眼睛底下还挂着两个黑眼圈，可是压榨他奴役他的友人还要剥夺他的睡眠，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见色忘义？
……大概就是这样理解的吧。
“你有没有被人拒绝过？”景词问。
秦向离打了一个呵欠，拢了拢睡衣，“老子的魅力所向披靡，怎么可能会有被人拒绝的时候。”到厨房倒了杯牛奶，走回来又补充一句，“啊，上幼稚园的时候被男扮女装的小鬼拒绝不算，那是年少无知。”哎，那是人生耻辱的一笔，纯洁无暇的初恋就这么葬送在小鬼的手里，还被对方骗走了一根棒棒糖。
景词沉默的喝酒，身边很快堆起了高高的酒瓶子。
秦向离有洁癖，他默默想，该不该把制造垃圾的废柴男人扔出去？
“……她说她这辈子的痛苦全是我给她的，她会爱上世上的任何一个人，但绝对不会爱上我。”景词的声音沉沉的，充满抑郁的情绪。
秦向离嘴角抽搐，原来真的是告白失败。
景词坐在酒瓶当中，深深的吐口气，仿佛叹息一般，“她甚至不信我爱她……她觉得我利用了她，伤害了她。她觉得委屈、愤怒，可是她还那么年轻，性子那么暴戾，我和她说解释，她也听不进去……”
又喝一口酒，“我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逼得太紧她会炸毛，放得太松又会从我的身边溜走。小周说她的腿可能会废掉，我听到这件事情居然一点也不难过，她以后都不能走路也无所谓，或许这样就不会到处乱跑。”
秦向离继续抽搐，“阿景你的心态很不健康哦。”猛地想起重要的事情，道，“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童画好像和莫白偷偷结婚了。”
话完，景词的脸色果然沉下来，目光锐利凶狠。秦向离思忖，要是莫白在他的眼前，一定会被他揍个半死的。
“小周问过童画，貌似这件事情是真的。她的手上还戴着婚戒，和莫白手上的是一对。”秦向离不怕死的火上浇油，“按照童画的性格来说，如果她不愿意的话，不管莫白怎么威逼，她也不会嫁给他。所以正确的答案是，她为了有能力向你复仇，用自己的婚姻与莫白做交易……”
景词的手握了握，青筋浮现，手一挥桌上的烟灰缸就扫到了地上。“哐啷”的一声巨响，打断了秦向离的分析。男人默默闭上嘴巴，在心里想，忠言逆耳啊，我可是一片赤诚之心，反倒被当了驴肝肺。
“他们会离婚的。”景词沉声道。
秦向离站起身伸伸懒腰，思忖，阿景果然魔碍了，居然说出这么天真的话，童画可是卵足了劲报仇。
“不过，话说回来，车祸到底是怎么发生的？根本目击证人的说辞，童画是自己从车上跳下来，这么说来，当时她与莫白应该是起了争执。”秦向离猜测，“对了，童画腿伤的事情告诉她了没有？”
“我让他们先瞒着，她那么骄傲，知道真相后会疯掉的。”
秦向离一愣，“……疯掉前会先咬死你。”
景词的手上的烟已经烧到他的手指，他仿佛没有感觉。
秦向离两手一摊道，“换个角度想，童画对你的感情很深刻，人这一辈子哪来那么多强烈的感情，要一直保持对一个爱或恨都是一件艰难的事情。人的记忆是七年一个轮回，对童画那样没心没肺的人而言，她的记忆是七天一个轮回。虽然她不爱你，但她就算到咽气的那一刻也不可能忘掉你。”优雅的男人不负责任的开导，最后总结道，“所以说，你们这样的关系比单纯的相爱来得好。因为爱这个东西就像火焰一样，总有燃烧怠尽的时候，它其实是不稳固的。”
景词淡淡睨他一眼，脸上写着“花花公子果然不可靠”。
秦向离无所谓的耸肩，他喜欢穿宽松的和式睡衣，双手插在袋子里，走路的样子就像个优雅完美贵公子。他走到书房里，过了半会儿才施施然走了出来，将手上的一本书扔给面无表情的喝着酒的废柴男人。
景词看一眼书皮。——狐狸驯养法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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