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最终章 相忘江湖
极北之地的七月是难得艳阳高照的好时节，自从芙蕖更名为“莲花城”后，老百姓更将莲花当做一种吉祥的象征，只因京城来了个爱民如子的父母官，将这久年的蛮荒之地治理得井井有条，虽然仍是抵不过气候的恶劣，但此地再不像以前那样流氓恶霸横行。老百姓们会趁着六月到九月的好时节出门做生意，远离了江湖的刀光剑影，日子过得倒不比淮中一带的人们差。
这不，长街之上遍处可见门店和小摊，车水马龙好不热闹。然而，一骑着马的少年人却冲撞得行人们纷纷退避，招来无数不满的声音。
少年人约摸十四五的年纪，一身绣着精美暗纹的纯白劲装衬出他修长的身材，驱着汗血宝马的模样甚是英姿飒爽。只不过小小的少年神色过于冷傲，倒显得有几分目中无人了。
少年无视街道两旁的指指点点，目光有些犀利地穿梭在繁多的小摊上，忽而脸现细微喜色，一甩马鞭，便朝着那锁定的目标快速行去，落脚在一个不起眼的摊贩面前。
“这位小公子好生俊俏，买点糖炒栗子吧？”
摊贩原是蹲在地上，见着迎面而来的马蹄子，这便抬起脸笑眯眯地对已经站在跟前的少年人如此说。
“刑酒！”少年人白皙的脸上一层薄怒，满眼责问地道，“你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啊？”刑酒愣愣地张着嘴，想了想，疑惑道，“什么日子啊？”
少年人愈发愤怒了，恨不能一剑捅穿了刑酒的栗子锅：“刑酒！”
刑酒见势不好，连忙跳起来笑眯眯地道：“别生气别生气，啊！我好像想起来了！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呢？嗯，我再想想。”
少年人听罢怒极反笑，手握长剑，将剑柄抵在刑酒的肩窝子里，哼道：“我就知道你肯定忘了，还不赶紧跟我回去！”
“好好好，回去回去，今天的生意是做不成咯，等着我收摊啊。”
“收什么收？不许收！”
“可是我的栗子还剩大半锅没卖呢！不收多可惜啊！”
“刑酒！”
刑酒摇摇头，叹叹气，往锅里捞了一把栗子，乖乖跟着少年人走了。
“儿子，今天到底是啥日子啊？告诉我呗。”路上，刑酒搂了少年人的肩膀，笑得极其谄媚。
少年人毫不客气地白他一眼：“你自己想！”
“别这样嘛，你要知道这人呐，一旦上了年纪记性就会变差，你就别难为我了好不好？”
少年人恶狠狠地盯着刑酒，咬牙道：“你自己想！”
刑酒只得一边嗑栗子一边想，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呢？
少年人沿路牵着缰绳的姿态引来一片侧目，男男女女们窃声谈论着这个模样极其出众的少年，只道小小的人，端得是好一派高贵气质，却不知这少年人就是江湖第一大派，青阳教的少主，蓝洛。
刑酒兀自想了一会儿，总算想起什么，复又搂住洛洛的肩，眉飞色舞地道：“儿子，生辰快乐。过了今天你就年满十五了，真是恭喜你了。”
“这有什么好恭喜的！”洛洛怪叫一声，神色却很快暗了下去，垂着目光道，“刑酒，我不想上山了，要不我们就在这里随便找个地方吃一顿好了。”
“为什么？今天可是值得庆祝的好日子，我儿子都十五岁啦！你阿爷肯定给你准备了很隆重的生辰宴对吧？不回去多可惜！”
刑酒自顾自说着，边往嘴里丢了一个剥好的栗子，方才注意到洛洛的脚步已经停在后方。他转过头去看，只见洛洛神色郁郁地道：“只有他们高兴而已，我一点都不高兴，就让他们自己庆祝好了。”
“怎么啦？是不是遇上不开心的事了？快跟你爹我说说。”
刑酒仍是那么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看在洛洛眼里便愈发气闷了，“没什么，说了你也不懂！”
洛洛说完便牵着马加快了脚步，刑酒站在原地看了他一会儿，仍有笑容自眼角细细的皱纹扩散开来。
出了北门，二人共乘一骑赶往折暮山，却在山脚下看到一身影有些熟悉的男子，负着手站在雪光银灿的山脚下，似是早就等在那里。
马蹄高高扬起，伴随马儿嘹亮的嘶鸣声，洛洛目光如炬地盯着远处的黑衣男子，就连身后一直在嘻嘻哈哈的刑酒也变得异常沉默。
洛洛最终仍是甩动缰绳，以最快的速度朝山脚那人靠近。已近九年未相见，洛洛还以为于逸舟早就忘记了这里的一切，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于逸舟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是天下人的君主，不再是曾经那个会无休止抱着他、哄他睡觉、默默陪伴他的人了。
他有些慌乱地翻下马背，都顾不得上头坐着的刑酒，跑过去扬起脸，直勾勾地盯着眼前这人看了又看，甚至不敢眨眼，生怕是自己眼花了。
于逸舟穿着一身黑色的便装，衣服的领口和腰间有奢华却不高调的金线绣样，未戴发冠，只将一头冒着些许花白的长发简单地束起。他看上去比以前瘦了许多，也沧桑了许多。他的眼神宽和无比，身上却散发着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场。
洛洛从他漆黑的眼眸中看到渺小的自己，即便仍是熟悉，却觉得这个人，自此再难靠近。
“……阿奴。”
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于逸舟的唇角自然地弯了一下，对他道：“生辰快乐。”
洛洛胸中一热，心底的波纹缓缓荡漾到眼底，浮出一片深深浅浅的蓝色波芒，脸上却带着几分不合时宜的怒色，把头低下，咬紧下嘴唇不去看他，什么也不对他说。
于逸舟似笑非笑地注视着他，目光继而落向他身后，将笑意盈盈的刑酒深深地望入眼里。
洛洛十五岁的生辰终究是在山下过的。一间酒楼，一格雅间，一桌丰盛的饭菜，两个日渐苍老的男人陪他一同渡过午夜。
洛洛似是继承了刑酒的酒量，饭桌上，属他吆酒的声音最高。此时，雅间里到处是滚落的酒坛子，刑酒和洛洛一人抱着半坛子酒划拳，把于逸舟晾在一边。刑酒教洛洛最多的，除了剑法就是喝酒，他总说酒中自有黄金屋，酒中自有巧媳妇。洛洛每次一听到这话都要恨恨地骂他：你还想娶媳妇？！下辈子吧！刑酒就更乐了，点着他的脑袋醉醺醺地道：你个小兔崽子懂什么？老子要是没媳妇，这世上哪来的你，诶嘿嘿……
每次刑酒喝醉就会抱着洛洛嗷嗷乱叫一通，唱些调子极难听的歌，洛洛便会十分嫌弃地把他踹到一边，等他嚎够唱够了，再把他搬到床上，用沾湿的布巾给他擦脸，擦手。
洛洛这会儿是真醉了，脸上挂着两团化不开的红晕，云霞般艳丽，刑酒却还醒着，一味地笑着。洛洛喝得难受，身子歪倒在桌上动来动去，动着动着就拱进于逸舟怀里去了。
“阿奴……阿奴……”他紧紧抓着于逸舟的衣袖，一声声唤着，像有天大的不甘，直到声音越来越低。
于逸舟搂着洛洛的脑袋枕在自己腿上，眼神温柔地注视着他的睡脸，状似心不在焉地唤了声：“小酒。”
“师兄，今天是我儿子的生辰，你喝得也太少了，没诚意。”刑酒单手杵着腮，侧脸靠在酒坛子上，眯着眼睛。
“小酒，带着洛洛，跟我走。”
没成想，气氛沉默片刻之后，于逸舟说出来的话是这样毫无征兆。刑酒一时间不知该怎么接，只好使出惯用的伎俩，假装没听清。
“带上洛洛，跟我回京城。”于逸舟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字字清晰，低沉的嗓音自带回响般的，饶是刑酒再要装也无法了。
“师兄，你知道我这人的，我一生浪荡惯了，不想被束缚，再说我这性子保不齐得给你惹麻烦。你瞧你，定是日夜操劳，连头发都白了，看我，多年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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