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小叶到家时已近十点，赵秀芝还没睡, 大厅里亮着一盏暗淡的灯, 清辉洒在她紧绷的侧脸上, 显出了几分不容抗拒的强势感。
何小叶站在门口稍顿了一下, 才换鞋进屋。
“小叶, ”赵秀芝大概听见动静，撑着沙发扶手站了起来，侧身看她，动作却顿了, 片刻后，微皱起了眉, “你怎么来了？”
何小叶赶紧上前解释，“是我让爸来的。”
“何小叶，我们现在说的是你跟姜恒的事，你找他来干什么？”
“妈，”何小叶走过去, 轻轻拉着赵秀芝的袖子, “你不是说不会干涉我交朋友吗？”
“我当然不会！”赵秀芝眉头拧得更紧, 同时压低了声音, “我不干涉你交朋友，但不能眼看着你有危险也不管。你长大了，想找什么样的都行，就算是一穷二白的穷光蛋也没问题。但姜恒不一样，他得罪过章国阳, 你看看他父母。章国阳跟姜恒算账，只是早晚的事。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跳进火坑里。”
“章国阳现在自身难保了。”
赵秀芝瞪了何建斌一眼，“你别插嘴！你明知道现在姜恒什么处境，你难道还要帮小叶跟他在一起？这是你自己的亲女儿！章国阳自身难保，官场的事谁说得准？瞬息万变！纪委里多少章国阳的人，你以为真能把他怎么样了？”
“阿塔说了，不出两个月，就让章国阳判下来。”
赵秀芝显然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表情有些僵硬地望了望何建斌，又看了看何小叶。
何小叶点点头，“这事有点复杂，而且牵扯到你们当年的事，所以我让爸过来跟你解释一下。”
何小叶知道，如果姜恒跟章国阳的事没解决，她说破了天，赵秀芝也不会同意的。所以她在路上给赵怀打了个电话，征得了他的同意后，把赵怀来晋南帮姜恒的事告诉了何建斌。另外，赵怀跟她说基本不会出差错了，过几天等尘埃落定，便亲自去何建斌家拜访。
何建斌将所有事情解释完后，赵秀芝直愣愣坐着，似乎一时间没办法消化这么多信息。她也不敢相信，晋南的这场巨浪居然是由她女儿掀起来的。
她沉默了很久，才抬头看着何小叶，过了片刻缓缓道：“你先去休息吧。”
何小叶应了一声，刚准备走，却又被赵秀芝叫住。何小叶停下脚步看她，赵秀芝微蹙着眉，面色有几分挣扎。
“明天我想见见姜恒。”
何小叶愣了愣，过了片刻，才轻轻嗯了一声。
※
腊月二十九，家家户户都忙着准备过除夕了，街上店铺只有一两间还开着，路上跑的汽车也少了很多，整个晋南显得空荡而萧条。大概被大力反、腐的背景衬托着，竟在清冷上添了几分莫名的肃穆气氛。
赵秀芝坐在靠近落地窗的凳子上，目光轻轻扫过窗外，树木凋零的小区里，高档轿车外站着一个身穿红色羽绒服的少女，不是焦急地抬头望上来。
赵秀芝收回目光，看向了坐在沙发上的姜恒，同时扫了一眼他左腿上的固定支架。
“姜恒，阿姨的来意你应该很清楚。我知道你跟小叶一起很多年了，感情很深。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我们俩在一件事上应该是有共同目标的，我们都想让小叶幸福，对吧？”
姜恒点点头，目光无畏地看着她，似乎半点没有因为目前的处境和脚上的伤感到自卑。他好像天生带着一种上位者的气质，让人有一种他即便沦落为乞丐，也能成为其中王者的错觉，不管他在什么地方是什么处境，都始终是人群中最耀眼的。
“阿姨，请您放心，我肯定能让小叶幸福。”他语气特别笃定，似乎不是一句承诺，而是在说一件既定的事实。
赵秀芝微扬了一下眉，往后靠近椅子里，目光轻轻地落在他那条受伤的腿上，“你拿什么做保证？”
姜恒笑了，低头也看了看自己的腿，然后抬起头看着赵秀芝，“阿姨又因为什么不相信呢？”
“你的腿……”赵秀芝顿住了，大概是出于恻隐，不忍心直接揭他伤疤。
姜恒舔舔唇很无所谓地笑了，“不过是小毛病，用不了多久就能好。而且我用心让小叶幸福，不用腿。”
“我知道，但你得考虑一下现实问题。”
赵秀芝话音刚落，门铃骤然响起。她抬起手压了压，止住姜恒要去开门的动作，“你不方便，我去吧。”
赵秀芝说着话，已走到玄关处，打开了大门。
几乎在门开的一瞬间，何小叶就迫不及待地推开门走了进来。
赵秀芝不悦地皱皱眉，“你怎么上来了？不是让你在车里等着么？”
“妈，我……”
“我还能欺负他？”
“不、不是。”何小叶被拆穿了心思，有些心虚地停下了走向姜恒的脚步。
赵秀芝顺势揽住了她的肩，将她带到了自己身边。
何小叶被赵秀芝揽着，站在了原地，远远看着坐在沙发上的姜恒，急得眼眶都红了。
姜恒侧头看着她，勾唇牵出一抹让人安心的笑，沉声道：“等我。”
何小叶还没明白他的意思，就见姜恒手撑着沙发，右腿用力支起了身体，整个人站了起来，稍微晃了一下。
“姜恒！”何小叶焦急喊他。
他目光坚定地望着她，“等着我。”
他说着话，受伤的腿向前轻轻迈了一步。
何小叶整颗心都提了起来，他想脱拐走过来！虽然医生建议早点脱拐行走有助康复，但至少等一个月以后，他现在还不到一个月，会影响伤口愈合。
姜恒左脚着地，刚用力准备抬起右脚，整个人就像被电打了似的，狠狠地哆嗦了一下，动作也僵住了。一张脸瞬间惨白，冷汗顺着额角划过。
“姜恒，不要！”何小叶看着他的模样，几乎能切身感受到那种疼痛。
姜恒勉强站住，抬起头，眯了眯眼，咬紧后槽牙，缓了好一会儿，才对着她尽力扯出一抹笑，但那抹笑却惨淡得让人心惊，好像他随时都会倒下去。
“没关系，相信我。”姜恒咬紧牙，缓缓迈出下一步。
两人之间只有短短几米距离，姜恒却一步一步走了足足五六分钟。他每走一步，都会停下来缓一缓，然后努力对何小叶露出一个安心的笑。随着一点点靠近何小叶，他的笑容越来越大，但脸色的血色越来越少，呼吸越来越重，额头的冷汗越来越多，一颗颗砸在了地板上，掷地有声，似乎震得何小叶心脏一阵阵疼。
终于，他走到了何小叶面前，满是汗渍的大手一把包住了她柔弱无骨的小手，轻笑着，粗重的气息喷洒在她脸上。
“哭什么？不是让你要相信我吗？”他一边笑着，一边捧住她的脸，伸出拇指，温柔地拭去她脸上的泪。
赵秀芝微蹙着眉，于心不忍，松开了何小叶，声音微干道：“扶着他点，别影响康复。”
两人有些难以置信地侧过头看着赵秀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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