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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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9 章

  杨错慢慢开口, “你经历过死而复生, 那么我的事情,你不会太惊讶。”

  “和你一样,我是活了两辈子的人。”

  闻言,赵常乐惊讶无比,手里的空碗跌在地上,咕噜噜滚了一圈,杨错伸手将之捡起来。

  玉白指节轻摩挲着碗沿, 他表情平静,开始讲一个漫长的故事。

  “你说公子息姓姬,很巧, 我也姓姬,我也是姬氏遗孤。”

  “但和他不同,我并不生活在赵王宫中。我生活在乡野之间, 但从小就知道一件事——赵王宫变, 屠姬氏满门,所以我日夜苦练武功,发誓要刺杀赵王报仇。”

  他语气那样平静, 赵常乐却忽然开始颤抖。

  属于姬错的故事,被他娓娓道来。

  他说自己第一次刺杀赵王失败之后, 吞炭漆身,满身烂疮,山林中偶然遇到了明月般的少女,被她照顾, 对她心动,却深知自己不配;

  他说自己第二次潜入赵王宫,终于亲手杀了赵王,挟持公主逃脱时,却骤然发现公主原来就是那个令他心动的少女。

  他只想挟她出逃,不想伤她,但她烈性如此,宁愿自刎也不做人质,最终他死于万箭穿心。

  他说他再醒来,发现时光倒流,而他改头换面,成为了中山公主早亡的未婚夫杨错。

  他说他真的好喜欢那位公主呀,恨不得立刻将她抱住,这一次他不用自卑,可以大胆的追求她。可是姬氏与赵氏的仇恨依然横亘在他心里,一边是喜欢了一辈子的少女,另一边却是从小到大的复仇信念,他不知道怎么办。

  他说是真的喜欢他的好姑娘,他犹豫了好久,决定放下仇恨,不杀赵王,只是取其江山而代之,这样就可以和他的好姑娘生活在一起。

  可他没有料到公子息横插一脚,屠尽赵氏满门,而他的好姑娘,带着恨意自尽在他身前。

  一个名叫姬错的人,有短暂又漫长的人生。

  杨错抬起眼,迎着赵常乐不可置信的目光,竟觉得无比坦然。

  终于不用再隐瞒了,他觉得很好。

  就像是背上的烧伤不必被纱布缠着,不用在不见天日的地方腐烂。

  “事情就是这样子。”

  杨错非常平静,有一种任风雨来袭都不再逃避的平静。

  “我瞒着你,是因为……”杨错露出苦涩的笑,“因为我说出来之后,怕会永远失去你。”

  赵常乐坐在那里,身形一动不动,脑子里却乱翻了天,所有思绪都停住,她整个人木木的,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一时也不知内心是什么感受。

  张口,又闭上,又张口,又闭上……

  沉默压的彼此喘不过气来,最终,她只能说,

  “所以其实你和公子息是……兄弟?”

  公子息啊……

  杨错沉默了片刻,“应该吧。”

  “公子息的事情,我从不知道。也许……当年有两个妃嫔怀孕,一个在民间生下了我,一个在赵王宫生下了他。”

  除此之外,他想不出其他的可能性。

  杨错慢慢伸出手,试探性的,小心翼翼的以食指勾着她的手背。

  “前一世,我做了那些事……你……恨我吗?”

  赵常乐显得极迷茫,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前一世的事情算什么呢,她什么都不知道,于她而言,那是另一个人的人生。

  说恨?不至于。

  可说释然,又没那么无所谓。

  杨错似乎是很怕她离开,伸出手掌,彻底覆盖着她的手背,想要抓紧赵常乐的手。

  可赵常乐却猛然站了起来,甩开杨错的手,“我……我脑子很乱,我要一个人呆着,你别来找我。”

  说罢扭身,决然跑开。

  杨错跪坐原地,看着她仓皇逃离的背影,却没有去追。

  背上的伤又开始疼了,他想,果然刚才是应该撒谎的,编一个完美的谎言,反正她也无法戳穿。

  然后从此以后,她就会和他心无芥蒂的在一起了。

  可杨错不想骗她,也不想骗自己。脱掉伪装,身体里那个丑陋的姬错小心翼翼站在她面前,希望被她看到。

  她看到了,然后她跑开了。

  果然姬错是不配得到任何爱的……

  姬错只是一个报仇的机器,产生了感情,就注定是悲剧。

  他只配一个人孤零零的活着。

  人生总是这样子,刚尝到一点甜,就要以十倍的苦来弥补。

  庭院空落落的,杨错一个人跪坐廊下,久久没有动。

  **

  杨错……姬错……

  杨错向她坦白之前,赵常乐想过许多可能性。

  比如他其实本性冷厉,所谓谦谦君子,都只是在她面前的伪装;

  比如他其实有双重人格,有时是这个,有时是那个;

  比如……

  她想了很多比如,却都没有想到,原来他是个活了两世的人,而他其实姓姬。

  其实赵常乐对姬氏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她从小只知道自己父王的王位得来不正。

  宫里还偶有鬼故事,说夜间去那些荒废的宫殿里呆着的话,能听到被赵王屠杀的姬氏之人的哭泣声。

  她知道父王不是个好国君,称王之后穷奢极欲,大兴土木,前朝姬姓休生养息的成果,被父王在短短十几年间挥霍一空。

  后世史书上写她父王,大抵会将他比作桀纣。

  如果她不是父王的女儿,对这样的国君,大概也是深恶痛绝的;对被取而代之的姬氏,大概是非常同情的。

  可那是她的父王啊……

  可她的父王毕竟做了那么多的坏事啊……

  两种思绪在赵常乐脑中纠缠,躺在床上,她辗转难眠,直到后半夜,终于沉沉睡去。

  她做了一个梦。

  梦中是一个青年,肩宽腿长,手里持匕首,眼神极冷漠,面容却异常清秀。

  赵常乐梦里的他,正站在一个树前,低着头,他抽出匕首,然后割破了树皮。

  白色乳状的生漆从树干切口处流下来,遇到空气,很快变成黑色,青年伸出修长手掌,一滴一滴接着生漆。接了满满一捧,然后他将生漆涂抹在自己的脸上。

  很快,生漆腐烂了他的脸,他的脸上生出脓疮来,那张清秀的脸被他自己毁了,他成了一个丑陋的怪物。

  但他还嫌不足,一个晚上,他将烧红的炭吞入口中。炭火灼上他的口,嘶嘶声不断,他疼的躺在地上挣扎,额上青筋根根绽出。

  终于,他将炭吐出,但他的嗓子已经被毁了,沙哑的像是砂纸磨过肌肤一样。

  他将自己改造成另一种模样。

  为什么要这样作践自己啊,梦里赵常乐觉得非常心疼。

  画面一转,场景突变。

  那丑陋青年,忽然缩小成七八岁孩童的模样。

  稚嫩又可爱,却板着脸,在烈日下对着一棵树练习刀法。他的练习非常枯燥,没有什么花哨的招式,一刀一式都非常朴实,却都是杀招。

  练了整整一天,脸上的皮都晒爆了,手心的水泡都磨出了血水,他低着声音,对屋里的中年女子说,“母亲,我想休息一下。”

  他母亲眼中立时起了怨毒之色,站起来,一耳光扇在他脸上,“你父亲丧命,仇人还好好活着,你怎么配休息!”

  他红着眼,抱着刀,万籁俱寂的时候,他还在月色下继续练习,直到深夜,累的在树下昏了过去。

  赵常乐听到他在梦里低声啜泣,“为什么我要去报仇呢……”

  没有人问过他要不要报仇,他出生起就被注定了命运。别人的人生都有万千种可能,只有他,出生起就只能做这一件事。

  可他好想像一个正常人那样活着啊。

  在梦里,赵常乐伸手,想要去触摸这少年的脸,却在即将触碰到的一瞬间忽然醒了过来。

  此时天色刚明。

  赵常乐睁着眼,看着窗外的天光,知道自己梦见了姬错。

  在那个在她不知道的前世里,姬错还是一个毫无所知的稚子的时候,就被灌输了仇恨。

  该恨他吗,她不知道。

  仇恨纠葛在一起,斩不断,理不清。

  赵常乐起身,穿好衣服,想要出去走一走,静静心。

  可刚推开门,却看到杨错正站在她院子外。

  听到开门的声音,他慢慢转过身来,定定的看着她。

  他的目光,与方才梦里那个丑陋的青年融合在一起。赵常乐终于明白为何他的瞳孔总是那样冷,那是属于刺客的眼睛,高山之巅的雪,总是很无情的。

  但此时他瞳孔里却都是小心翼翼,看着她,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等着最后的惩罚。

  赵常乐觉得脑子好乱,坐在了台阶上,揉了揉自己的脸。

  “你为什么不对我撒个慌,非要把你的前世说出来,你不说出来,现在什么都好好的!”

  全然忘了是自己逼迫他说实话的这茬事。

  杨错走过来,站在她面前低头,低声道歉,“对不起……”

  赵常乐继续揉自己的脸,“或者干脆再给我喂一次失忆药好了,然后等我醒过来什么都不记得了,你就说你是我夫君,我们俩开开心心活一辈子也成。”

  杨错抿了抿唇,认真否决了赵常乐的提议,“不行,伤身体。”

  赵常乐干脆将头埋在自己的膝盖里。

  什么前世今生,恩怨情仇,她真的好累啊。

  赵王宫被屠之仇已经了结了,她真的没力气再去恨谁了。

  杨错看着她,然后轻轻的在她身边坐下。他看她将头埋在膝盖里,看她苦恼的恨不得抓头发,看她茫然又不知所措。

  杨错定定看了她片刻,忽然伸臂,不容置疑的将她抱在怀里。

  “给我一个机会……”

  “我爱了你两世,亲眼看着你在我面前死了两次……笑儿,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

  他低声哀求,“求你了啊……”

  他的怀抱有些颤抖,却很紧的抱住她。

  人世间的事啊,为何如乱麻一样纠缠在一起。爱与恨在一起,情与仇在一起,总是这样复杂,让人没法理清楚。

  赵常乐任由杨错将自己抱着,她只是将头埋在膝盖里,什么都不想去思考。

  思考有什么用,只是让人更乱而已。

  这样糊涂下去就很好。

  晨间的风有点凉,身后的怀抱又很暖,她昨晚没睡好,现在很困。

  放空大脑,什么都不想,赵常乐趴在自己膝盖上,慢慢慢慢的睡着了。

  再睡醒时,赵常乐发现自己已变了个姿势。

  她记得睡前自己明明是趴在自己膝盖上的,可醒来之后,却发现她枕在杨错的大腿上。

  而杨错抱着她,以手抵额,闭着眼似乎也睡了过去。

  朝阳初升,照在他脸上,面容温和如玉,并不是那个生漆涂脸脓疮不治的青年。

  赵常乐忽然想,什么前世,那是杨错的前世,又不是她的前世。

  她不想管。

  轮回转世,恩怨洗清;

  莫问来路,只问归途。

  至少她活着的这一辈子,杨错没有做过对不起她的事情。

  怀着这样的念头,赵常乐忽然直起了身子,从杨错怀里挣出来,伸手去推他,“杨错,杨错——”

  谁知她刚推了杨错一下,他竟然直直向后倒去。

  赵常乐连忙跪在他身边,看到他面色苍白如纸,而他身上烫的厉害。

  他发烧了!

  这个人……昨夜根本就没睡吧,一定是在她屋外站了一夜!

  完全不考虑他如今的身体状况!

  赵常乐想要将他扶起来,可她力气小,根本搬不动杨错,只好使劲去唤杨错。

  “杨错,你醒醒!你能不能站起来?”

  杨错迷蒙地睁开眼,觉得眼前天旋地转,不知自己怎么忽然就躺在了地上。

  而方才晕在地上时,他的背直接砸在了地上的,烧伤处此时疼的厉害。

  他神识被烧的有些不清楚了,完全没有了往日的沉稳,却还记得方才的事情。

  杨错伸出手,拉住赵常乐的袖子,“笑儿……”

  他烧的眼睛里雾蒙蒙的,显得可怜巴巴,“前世的事,对不起你……给我……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

  “不要离开我,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

  赵常乐着急他此时正发烧,不想纠缠这件事,“你先站起来,我扶你回床上歇着!”

  谁知杨错却很固执,“我不,你答应我,我再站起来。”

  赵常乐简直无奈,她知道他此时当是烧糊涂了,不然怎么会说这样孩子气的话。

  和他这时候讲道理是讲不通的,赵常乐只好哄他,“好好好我答应你,只要你乖乖站起来,我就答应你。”

  杨错雾蒙蒙的眼睛一亮,这下终于不再躺在地上赖皮,借着赵常乐扶他的力道,他也撑起身子站了起来。

  但因高烧,他浑身没力气,头晕目眩,手软脚软,几乎是将大半个身子靠在了赵常乐身上。

  赵常乐差点被他压到地上去,咬牙把他扛进了自己的房间里,放在了自己的床上。

  做完这一切,她浑身出了一场大汗,而反观杨错,却已经在她床上晕过去了。

  她连忙将他上身衣服剥开,见果然背上烧伤处流出脓血,将昨日抹的药膏都冲刷掉了。

  又去探他额头,触手高烧,烫的让她立刻缩回手。

  他这样脆弱,背上的伤这样丑陋,让赵常乐忍不住想起自己做的梦里,那个明明清秀,却将自己毁容的青年。

  仇恨是什么呢?

  仇恨让人面目全非,让人除了恨之外,七情六欲都不能有。

  仇恨……到她这里,就结束吧。

  前世的事情,不想追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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