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尔岚，你确实很优秀，每次统考都是全市第一，上个暑假还参加了平市大学的夏令营对吧？但，我们十七中就是这个规矩，你学期中途转学，在我们这里等于没成绩，我不可能直接给你安排进尖子班。那是年级前三十的班，每次考试都会重新排名，重新调整的。现在，让我把谁挤出去，给你塞进去啊？”
这话音还没落，坐在红木桌后面的燕市十七中校长，双手摊开，冲他面前的一老一少摆了个“无奈”的手势。瞧他那模样，恐怕还自认“风趣”呢。
他面前的那位老人显然不这么想。那张饱经风霜的脸，眉头深深蹙着，望着眼前这个中年男人，眼神恳切又谨慎，颤颤巍巍道：“校长，您是好人，大好人。您明察，我们尔岚真的是被冤枉的！这孩子特别懂事，怎么可能跟人打架，还打出血呢？现在距离高考也就那么一百来天了，最关键的时候，六中逼着我家孩子退学……”
“老人家，我懂。”校长抬手，一副领导讲话的姿势，打断老人的哀求，“所以我这不是让他来我们学校了嘛！今天就可以去上课，一天都没耽误。”
老人点了点头，然而跟着叹了口气，道：“可是，校长，您让我们尔岚去那个什么……国际班，那不就是耽误孩子了吗？我听说那班里都是混世魔王，没一个成器的……这让我们尔岚怎么用功学习啊，环境太差了。”
“哎！”校长故作爽朗道，“话不能这么说。好学生，那是不会受到环境影响的，出淤泥而不染嘛！”
“您也知道那是淤泥……”老人家低声嘟囔道。
校长听见了他的这一句，脸色暗了暗，之前摆出的那副和善模样瞬间就消失了。
他冷哼了一声，语气有一丝尖酸：“我说，你们心里也要有点数。我们十七中的国际班，学生什么样另说，家长可是能人辈出啊！班里面可是有学生家长，给我们学校捐了三栋楼呢！你以为这班谁都能进？你们一分不花，已经是赚了好吗？要是实在不能接受，那我们十七中也确实没转校名额了……”
“没什么。”
突然有一个清冷的声音打断了校长的话。出声的是那个站在一旁垂头默立许久的少年。此时他忽然抬起头，直视着校长的眼睛，平静道：“我去这个班上课，谢谢校长。”
校长愣了一下，打量了一下那个少年，神色微微变了变。然后他匆忙点了点头，道：“那就没什么问题了吧？正好，我叫了国际班的英语老师方笑梦来我这里一趟，她应该就快到了，你跟着她去班上吧。”
话音刚落，校长室的门就被敲响了。
进来的是一位年轻的女教师，看模样像是刚从学校毕业，眉眼间透着疲倦和压力。
她带着标准微笑，走进来说道：“校长，您找我？”
校长一抬手，指了指站在那边的男生，道：“方老师，这是新转入国际班的喻尔岚同学，你一会儿就带着他去班上吧。”
喻尔岚冲着闻声转头看过来的方笑梦礼貌地笑了笑，欠了欠身，轻声道：“方老师好。”
方笑梦打量了他一下。这男生看上去就带着一股书卷气，和她班上的那群混小子全然不同。这样的人要去国际班……？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冲喻尔岚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了，转身校长说着：“校长，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带着喻同学去班上了……”
“去吧去吧。”校长不耐烦地招了招手，冲喻尔岚的爷爷假笑了一下，“我这边工作有点多，就不送您老人家了……”
“您忙，您忙……”喻家爷爷在喻尔岚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出了门。
校长室的门刚掩上，喻家爷爷就叹了口气。他看着这位年轻的方老师，连连道：“方老师啊，我家尔岚真的是个好孩子，不像您班里那群小混混似的。他英语学的很好的，每天早上还听那什么ABC……还是BBC啥的，可用功了！”
方笑梦闻言瞥了喻尔岚一眼，有些惊讶道：“你现在的听力水平，已经可以直接听外文原版语料了吗？”
“勉强能听懂八、九成的水平。”喻尔岚轻声道。
方笑梦望着他道：“能听懂这么多，水平真的很可以了。”
说着她也叹了口气：“那你分来我们班，真是太可惜了……下次考试还有一个月，你一定要好好考，离开我们这个班。”
连任课老师都这么说，看来这个“国际班”确实不是什么好地方了。
喻家爷爷那张苦脸，眉头又深了些。他唉声叹气的，拉着喻尔岚的手，道：“尔岚，怪爷爷没本事，让你去不到好班……”
喻尔岚轻声道：“架是我自己要打的，和您无关，怎能怨您？”
说完，他不等爷爷再说什么，又道：“爷爷，您回去吧，我跟着老师去上课，没什么事的。”
喻家爷爷无奈地点了点头，拍了拍喻尔岚的手背，颤颤巍巍地向着校门走去。
方笑梦跟着喻尔岚站在原地看着喻家爷爷的背影，有几分奇怪地问：“转学这么大的事，你父母怎么没来？没空吗？”
喻尔岚的视线收了回来，眼睛微微垂着，看不清神色，冷冷道：“我没有父母。”
方笑梦瞬间失语。她愣了一下，连忙岔开话题：“快上课了，我们去教室吧。”
喻尔岚点了点头，安静地跟在方笑梦的斜后方。
路上，方笑梦时不时跟喻尔岚介绍一下十七中校园的一些情况：“咱们要去的是高三单独的教学楼，和高一高二分开了，为的是保证高三生有一个良好的学习环境……”
说着她想起国际班那状况，噤声了。进了这班还保证什么学习环境？
喻尔岚对于方笑梦的话或者沉默都毫无反应。方笑梦偷偷瞄了他一眼，只看见那男生垂着头，模样清冷，眼里心里都是空荡荡的，像是对一切都毫不关注一样。
方笑梦觉得这个男孩就像个谜。她本着关心学生的想法，继续试着和喻尔岚攀谈：“你看咱们左手边斜前方，那是男生宿舍楼。右后方，那是科研楼，有很多精密仪器，可以支持很多理化生学科的实验研究的。对了，往那个方向看，门廊很壮丽的那个建筑，是图书馆，藏书还是挺丰富的……”
始终默不作声的喻尔岚，这时突然开口问道：“这些楼，是不是都是国际班的学生家长捐赠的？”
“对。”方笑梦应道，“而且这三座，都是一个学生家捐的。”
她说着，停下来转身严肃对喻尔岚道：“这个学生叫杭野，你记得离他远一点。我们国际班的学生，都是不需要担心前途的富家子弟，来这里不过是混日子的。但他们也就是混混日子，这个杭野不一样。他高中三年读了六年，每升一个年级就要退一次学。我们老师们之间都在传言，说他去混社会了。他每退一次学，再回来，家里就会给学校捐一栋楼，所以才一直有学籍。”
喻尔岚没有说话。他听懂了方笑梦的意思。
这个杭野，背景不一般，人，也不一般。混过这么久的社会，显然在这个十七中，从老师到学生，都没人敢惹他。
喻尔岚知道了这些，但压根没往心里去。
他现在是真的，对什么都无所谓。
但在方笑梦面前，他还是点了点头，表示他明白了。
方笑梦带着喻尔岚，走到了高三教学楼的顶层。国际班在这层的最里端，还离得有些距离，喻尔岚就能听见从那端传来的嘈杂。
他跟着方笑梦一起进了班。老师进班，班里的学生全都跟没看见一样，打游戏的打游戏，聊天的聊天，还有女生拿着小镜子补妆，那认真的模样，显然眼睛里是看不到老师了。
方笑梦面对这种状况像是很习惯了，她走上讲台，清了清嗓子，也不管有没有人听，大声道：“咱们班来了个新同学，叫喻尔岚。希望未来大家好好相处……”
这话也是白说，自然是没人搭理她的。
方笑梦没办法，看了喻尔岚一眼。
喻尔岚冲她点了点头，也没做什么自我介绍，径直走向最后一排的两个空座位。
本来各忙各事的学生，忽然就被这个新同学给吸引了目光。
坐在后门边打游戏的一个男生，抬眼瞄到喻尔岚要往那两个座位去，立刻大声吆喝道：“喂！新来的！你知道那是谁的位置嘛你就过去？”
喻尔岚瞥了那人一眼，然后像是没听见一样，继续目不斜视地往前走，走到那两张空桌子旁，选择了里面的那一张桌子，把自己书包放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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