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星禹学生的心目中，你就像一盏明灯。 明灯？这种作文体的安慰语也只有她能想到。陈希笑了笑，随手敲了一句：再亮的灯也会有熄灭的时候。 手机振动了一下，提示电量不足。自动关机的前一秒，楚艾钰及时回复过来：可是，只要灯芯还在，明灯一定会重新点亮。
第十章 她是一个怪物
十二月，繁都迎来了寒冬。 星禹高中的槐树早已掉光了树叶，暗黑色的枝干光秃秃地戳在操场上，很是萧条。 黑板上，班主任用红色粉笔大大咧咧地写着“距离高考还剩200天”，楚艾钰一抬眼就可以看到。 透过窗户，她还能看到不远处的教学楼上挂着的条幅。“奋战到底，星禹第一”“想想你的未来，想想你的父母，埋头要苦读”“只要提高一分，就能上升几百名”……类似的文字布满星禹校园的每个角落，让每个高三生的神经都紧绷起来。 平日热闹的课间，在同学们无形的默契下变得越来越安静，大家偶尔谈论的话题也逐渐从“星巴克出了新品”“高考结束后去哪儿玩”变成“物理试卷拿了几分”“这道题不该错”。 数学老师一开始占用体育课时还会找借口说“体育老师有事，不能上课”或者“体育老师生病了”，到后面连理由也懒得找了，直接说一句“这节课上数学”。 记笔记的速度越来越快，试卷做了一套又一套，高考带来的压力，让每个人对成绩格外重视。 二模成绩公布后，班级排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直位居倒数的差生突然成为黑马，杀进班级前十名。楚艾钰也是其中一员，正好是第十名。 她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陈希，陈希很为她高兴，还跟她分享了大学校园的种种美好，听得楚艾钰越发向往。 说起来，陈希重回校园多多少少和她的努力有关，而且，她和陈希的关系也亲近了很多，也因此和江半凡成了朋友。 陈婶从韩家辞了职，在陈希的大学附近租了个店铺，陈希偶尔会去帮忙，他们的生活虽然还是清贫，但很幸福。韩栋并未对陈婶的离开发表意见，言语中都是淡淡的，反倒是林玥芬一直在挽留。但是陈婶的态度坚决，林玥芬也只好放弃。 短短两个月，楚艾钰的周围发生了很多变化，不过，最让她感到奇怪的是于浅宸。 她托着腮偷偷看了一眼于浅宸的数学试卷，果然，和之前几次一样，他的试卷上布满了红叉。 其中的一道大题，是易错题型，楚艾钰记得很早之前于浅宸还教过她，当时他扬扬自得地炫耀：“这种题型我就是闭着眼睛都能做出来！”现在他怎么做错了？ 楚艾钰虽然考得很好，却不敢表现得太开心，怕自己影响于浅宸，增加他的压力。 班里有两个同学因为承受不住高考压力，提前退学接受心理治疗去了。这段时间于浅宸的状态一直都不好，难道也像他们一样，得了高考焦虑症？ 楚艾钰很担心。 于浅宸一直是班级第一，可这几次的考试中，他的名次从雷打不动的第一落到第四名，再到第十五名。他退步的速度很快，快到老师们都不敢相信。 班主任没少找他谈话，却没能找出他退步的原因。其实楚艾钰也想问问他到底怎么了，可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也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她总不能突兀地提起这次的成绩，然后问他怎么会退步得这么严重吧？ 她拿起试卷，想要看看问题所在，眼角的余光却瞥见刚从门口走进来的于浅宸。她连忙将试卷放回原处，又将写有成绩的那一面朝下。 “二模的数学卷子发下来了，老师……让我们先对答案。”楚艾钰不自然地低着头，佯装在做题。 “嗯。”于浅宸面无表情地坐到她旁边，翻开试卷的一瞬间还是怔了一下。 他细微的错愕，没有逃过楚艾钰的眼睛。 楚艾钰干笑着转移于浅宸的注意力：“二模真的好难，我错了好多。”本想安慰他，却想不出什么高明的话。见于浅宸没有搭腔，怕他多想，连忙换了话题，“对了，项元把你的化学笔记还回来了，我放到你抽屉里了……” 又是一个轻到几乎听不见的“嗯”。 于浅宸盯着数学试卷出神，脸色阴沉得让人害怕。楚艾钰再也找不到别的话题，讪讪地低头，强迫自己专心做题。 除了发现于浅宸成绩下降，楚艾钰还发现他不怎么说话了，每次和他说话时，不是“嗯”“好”就是“知道了”“哦”，好像根本不想理她似的。 一开始，楚艾钰很生气，自己明明没有得罪他，可是于浅宸偏偏撂脸子给她看。就在她决定不和于浅宸说话时，班主任突然以前后桌四个人为一个单位成立了学习小组，楚艾钰、于浅宸还有前桌罗娜、赵韵是一组。每次上课，都会预留五分钟的小组沟通时间。这样一来，楚艾钰只能硬着头皮和于浅宸说话。 不过，大部分情况下，她还是会和罗娜沟通，实在碰到难以解决的题型才会找于浅宸。后来，叶萧凌告诉她，于浅宸每天回家都会看书到凌晨。这时，楚艾钰才怀疑他的反常可能因为压力太大。 可她一直有一个感觉，于浅宸的反常似乎与她有关。但她没有惹于浅宸啊？ 唉，头疼。 做了两道题，兴致不高，楚艾钰下意识地瞥了于浅宸一眼。他正准备喝水，拿起杯子时才发现自己忘了接。 “我去接个热水，帮……”楚艾钰伸手想要将他的水杯拿走，话还没说完，就被于浅宸抢先一步。 “不用。”他拿起水杯，直接回绝。 罗娜拿着练习册偷偷转过身，压低声音问：“微笑，你们俩怎么了？” 楚艾钰又看了一眼站在饮水机旁接水的于浅宸，她虽然知道他们有了矛盾，但就是想不明白因为什么。明明新生开学的那天，他们还是好好的，他还穿着白熊玩偶逗她笑，可是突然间，他就换了模样，回到一开始和她见面的状态。 楚艾钰皱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能安慰自己：别想太多了，他也许真的是压力太大了呢。 午休时分，项元偷偷溜出教室买零食，没过多久就慌慌张张地冲回教室：“微笑，不好了，你快去看看宣传栏。” 罗娜正在午睡，冷不丁听到声音，直接清醒过来。她有些生气，瞪了项元一眼：“项元，你不能小点儿声吗？别人都午睡呢，微笑她不在教室，应该去厕所了。” 项元“哦”了一声，转头就往外走，直接和刚走进教室的于浅宸撞了个正着。项元二话不说，直接抓住他的衣袖，神情凝重：“你同桌出事了。” 于浅宸怔了一下，没有说话。 已有不少人被这句话吸引了注意力，一时间，班里热闹起来。离项元比较近的人，直接抓着他的衣袖询问：“出什么事了？” “对啊对啊，快说给我们听听。”周围人起哄。 “当然是大事儿啊。”项元还未开口，李婷却抢先一步讥笑道，“韩家千金？呸！假冒伪劣的三无产品吧！”她请了半天假，刚到学校就看到宣传栏里的劲爆内容，抱着看好戏的态度，她想看同学们知道这件事的反应。 罗娜不悦地插话：“李婷，你就不能积点儿口德？大家都知道你和微笑不和，平白无故地造谣，不怕再被停课吗？” 李婷知道罗娜在说上次校长处罚她的事，面子有些挂不住：“你以为韩微笑真是韩家千金？好好看清楚，别瞎费工夫巴结冒牌货！” “李婷在说什么？什么冒牌货？” “微笑不是韩家千金吗？” “哇，这么劲爆的吗？” 场面有些失控，几个好事的同学嚷嚷着“去看看”便急匆匆地跑出了教室。于浅宸是被项元拉出去的，走到宣传栏时，四周已经围满了人。 大家抱着看热闹的态度聚在宣传栏前指指点点，项元费了好大劲才拉着于浅宸挤到最前面，宣传栏上贴满了大大小小的照片，照片里那个胖乎乎的女孩或是托着双下巴卖萌，或是站在几个人之间比着剪刀手，或是抱着一只小土狗露出害羞的笑容…… “她是半年前韩家认下的干女儿，和韩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韩栋的亲生女儿叫韩萱然，早在一年前因病去世。” 陈希的声音再次响起，扰乱于浅宸的思绪，让他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这是谁的恶作剧，太过分了吧？”项元扯了扯身旁默不作声的于浅宸，“居然说韩微笑是韩家收留的冒牌千金，还找了这么丑的照片！”他觉得，以于浅宸的性格，此刻肯定会像漫画里的男主角毫不犹豫地护着女主角一样，粗暴地撕下宣传栏上的照片和文字，然后对着这群看客说：“我相信她。” 然而于浅宸并没有那样做，他无动于衷地站在原地，一脸平静。项元已经脑补了“英雄护美”的情节，见于浅宸迟迟没反应，忍不住强调了一遍：“真想知道是谁做的这件事！” 他认定于浅宸肯定会为她出头，这也是他非拉着于浅宸来现场的原因。而他胆子小，虽然不满别人欺负楚艾钰，却不敢为她出头。 宣传栏上除了照片，还贴着一张纸，上面详细地写着关于韩微笑的一切：这个女生是高三（5）班的韩微笑，真名叫楚艾钰，曾经就读于明远高中，声名狼藉，体重一百二十斤……父亲健在，母亲已故，她爱慕虚荣，为了成为韩家千金，竟然抛下了自己的亲生父亲，还改名换姓…… 纸上的内容清楚明了，一字一句都有据可循，显然，策划这一切的人一定做了不少调查。 于浅宸不动声色地分析着，在看到“楚艾钰”这三个字时，皱了皱眉。虽然他知道了真相，也埋怨她隐瞒自己身份，可并不想让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侮辱她。 于浅宸握紧拳头，刚想上前将所有的一切悉数揭下时，熟悉的身影冲了进来。 楚艾钰突兀地站在人群中央，紧咬着嘴唇，眼眶微红。她一动不动地站在宣传栏前，盯着上面的内容发呆，过了一会儿，双手开始颤抖起来。 项元紧张地扯了扯于浅宸的袖口：“我们是不是应该上去帮忙？”虽然这么说，可他始终不敢站出来。他怕自己卷入舆论当中，被众人的唾沫淹死。 于浅宸没有理他，心却动摇了。他是想帮她的，可是双腿像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 见“当事人”终于出现，周围窃窃私语的声音逐渐大了起来。楚艾钰看着宣传栏上的照片，有些发蒙。这些照片是她前几天在机房上课时整理，上传到网盘里的，怎么出现在这里？ “微笑，这是不是假的？” “这真的是你吗？” “原来你叫楚艾钰啊？” 围观的人按捺不住好奇心不断发问，声音此起彼伏，渐渐刺耳。楚艾钰觉得现在的自己，像极了动物园里被关押的动物，被迫接受别人的指指点点。 真相赤裸裸地摆在众人面前，她无法否认，只能认命地从云端坠落到沼泽。 问题一个接一个地抛过来，楚艾钰不想回答，刚想离开这里，眼角的余光却瞥见角落里的文字。一瞬间，她觉得天旋地转。 父亲健在，母亲已故。 这几个字像一记重击，将她击垮。已故？爸爸不是说妈妈失踪了吗？怎么会已故？她无法相信，脑海里有一个声音在叫嚣：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楚艾钰伸出冻得青紫的手，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颤抖地撕着宣传栏上的照片。整个过程中，她一句话都不说，拼命忍住流泪的冲动，心脏却剧烈地痛起来。妈妈真的离开了？连一句话都没有留下？她捂住胸口，不断地深呼吸。 楚艾钰，你不能哭，千万不能。 一些照片粘得很紧，她怎么都撕不下来，如同那些挥之不去的过往，深刻又固执地存在她的生命中，成为永不磨灭的烙印。 于浅宸看着她倔强的侧脸，迟迟没动。 当他回过神时，楚艾钰早已离开，周围看热闹的人也散了。项元扯了他一下：“走吧，快上课了。”顿了一下，又接着说：“于浅宸，我胆子小就算了，你怎么不去帮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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