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佳话其五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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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佳话其五十八

刀光,至冷无比的刀光。

  那是一把弯刀, 生了锈, 卷了边,像是寻常兵器铺里就能看见的那种, 灰蒙蒙的不通透,没有半点出色之处。

  可绥远更在意的,却是执刀的人。

  那人的白衫腻着斑驳的血污, 不知是何人用漆泼上的,不伦不类得成了赤红的长袍,像是牵起红绳就要与人共度良宵。

  血顺着他额角淌入衣领,汇聚成猩红色的溪涧,像是在枝叶脉络中流淌交合。他的神情被阴影磨灭得晦暗而不分明, 濡湿在崖底的血腥潮气里,脸色苍白没有生气,像是棺木里爬出来的活死人。

  他在那站着,提着刀, 投掷下的背影拖曳得很长很长,像是要用最锋利的匕首刺穿颠覆黑夜黎明。

  夜色砸在他的头上,黑沉沉地压迫颈椎。

  未曾说话, 刀已先至。

  绥远望见那刀锋凝如细线,很轻薄一条,那人像是残影孤鸿一般掠过他的后颈, 像是要贴身上去送一个相拥。

  绥远感觉后颈一痛,一阵热意, 湿热的液体蛰伏在伤处蠢蠢欲动,他伸手去摸,莫了一手猩血,液体就像是打开了闸门自脖颈处倾泻而出。

  沈长楼闷哼一声,指尖深陷掌心,蹙紧双眉不再吐露半个字句。

  绥远觉察到伤痛自颈后剥离,像是被人切断了痛觉的神经,连半点痛意都难以觉察,猩血淌在在他□□的上身,让人想起多足的蜈蚣在背部狰狞地摇摇晃晃。

  绥远捡起地上的短匕,他的影子带着红光,细长细长的让人心碎,与浓稠夜光交.媾融为一体,想在渴求灯火迷离的醉生梦死,像要抵死纠缠用唇舌堵住一切退路,让湛蓝眼底徒留虚无。

  他试图杀死季舟。

  然而弯刀已至,停滞他心口前三寸,绥远冲季舟弯了眉目,话语轻如低语般缠绵。

  “你来杀我啊。”绥远说,“杀了我,你的好师父也死了。”

  刀势未阻,刺穿他心口,绥远嘴角笑意扯大,濒临崩溃边缘,像是毒蛇褪去的皮一样鲜艳,饱含满腔恶意。

  沈长楼猛然咳出一口鲜血,像是难以呼吸一般扼住自己的脖颈,像是被刀刃贯穿的心口,浑身热意滚烫,如患高热。

  绥远望着沈长楼,同季舟说:“因为你,很荣幸,他要死了。”

  绥远这般说着,鲜血仍然顺着心口恣意流淌,像是要吮干最后一点生机,季舟推开他,颤抖着手将沈长楼搂入怀里,去瞧瞧眼前人苍白的眉眼,然后将吻落在沈长楼的手背。

  绥远将腹部的刀子抽了出来,任由血液在皮肤游走,他半蹲下身子看着沈长楼,眼底像有妒意怨火翻滚涌现,火一般的炽热。

  “看起来你这个好徒弟也不是多么敬爱你。”绥远说,“倘若他听了我的话收了刀,你也不必沦落至此。”

  季舟像是被他激怒了,猛然起身拿起鹿泉对着绥远,绥远见他发了怒,并不急,慢悠悠地撕下一截裤管包扎伤口。

  “如你所见,我受到的伤,疼痛会双倍返还到他的身上,武林盟主……我奉劝你别在抱着杀我的念头,如果你怕他死的话……”

  “你对他做了什么……?!”季舟呼吸粗重,像是对沈长楼无比心疼,双眼红了一遭,像是理智的弦绷紧临近崩溃。

  烦躁附骨而上,让绥远少见得生出彻底的杀意,他突然笑出声来,利齿间带着血液的腥膻气,自呼吸流淌,“我?我送他了些小玩意,让他不得不和我同生共死。”

  沈长楼自剧痛中睁开双眼,呼吸微弱得像是易碎的琉璃品,只能捧着供奉,让他难得显得软弱无比,双眼空濛一片。

  季舟一遍又一遍地唤他“师父”,像是要将他神识唤回一般。

  沈长楼只觉得自己做了无数个黄粱气息的美梦,编织在一起催人入眠,他像是大梦初醒,被迫面对现实的苦楚,像是剪影一般在幕布上出演一场无限循环的戏剧。

  他看见了河岸的彼岸,是水白色的荒原,他看见岸边浮现的黑白灯笼,干涸的血迹黏在幽蓝的鬼火上,被抽象扭曲成悲剧的终点,噩梦的尽头,异化为我一切的一切还未开始的起源地,他只要渡过去,就可以一切消抹为零。

  他试图与河岸交涉,但无人应答,像是被抛弃了孤身一人,衣袍浸湿在冷水里,冷得他发颤。

  有人同他说:你要渡江,还差一份因缘。

  什么因缘?

  无数生灵窃窃私语:你要被世间诸多苦难蹉跎,你要无怨无悔,你要学会释然,你要懂得放下。

  你要将对的错的的忘却,你要与过往深仇爱恨和解。

  沈长楼说:可我有了渡舟,我不想和解,我只想过江。

  草木萤虫风中低语:渡舟载不了你过江,你终将迷失在漩涡里,像错误的方向前行。

  世间苦厄皆可渡,渡了苦厄,就成佛。

  但是沈长楼拒绝了。

  他自大梦里醒来,望见了季舟,满身是血,活生生的季舟。

  季舟将沈长楼搂入怀里,像是借着耳鬓白发用吻眷留一抹热意,他贴着沈长楼细腻的肌肤,双眼忽然滚烫一片,像是要落下泪来,犹如孩童般低语:“你醒了……我好怕……我好怕……你再也醒不过来了。”

  沈长楼伸手去触碰季舟微湿的双眼,像在安抚,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突然猛烈呛咳起来,季舟面色同样惨白一片,像是悔恨亦或是别的什么情愫,交织浮现在眼底。

  “瞧瞧,这可都是你好徒弟干的。”绥远点了点自己的腹部,意有所指,“沈道长您可真是多灾多难,我记得你腿上割下的那块肉还尚未痊愈……还有掌心的伤口和腹部反射过来的疼痛,也幸亏你习武根子好,若是凡人都不知道死了几回了。”

  “师父……你……”季舟面色像是腐朽的花一般苍白,没有半点生机,憔悴而神伤,让人心碎,“我……”

  沈长楼瞥了绥远一眼,冷淡开口:“闭嘴,现在这里还由不得你一个外人多嘴。”

  绥远撇了撇嘴,像是不屑,一旁去运功疗伤了。

  “我不是故意要伤你的……我只是不知道……”季舟语无伦次,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因为做了便是做了,即使再多辩解也是徒劳无用,罪孽永远是留给他自己的。

  “我不怪你。”沈长楼说,“你听见了我会死,你却只愿意相信你手中的剑,这我不怪你。”

  季舟的双唇在颤抖。

  “为你师父的立场上,我甚至还得夸奖你,不为旁人言语而动容,一心只信任手中的剑,这一点确实没有错。”

  “如若是……为夫妻的立场呢?”季舟轻声说,“我太相信自己的主观臆断了,反而害你受了伤……我是不是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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