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
曹纯老大人手捧懿旨回府之时, 满面惆怅，心生戚慌。
他的小孙女曹珺梦秀外慧中，天资聪颖, 一心嫁个才子, 求一段才子佳人的浪漫世说。
可眼下却一纸诏书被赐婚给了不学无术的浪荡子五殿下, 让他如何不愁？如何不忧？
曹珺梦，年方十四, 是大吴礼部尚书曹纯曹大人最为喜爱的嫡亲孙女。
曹纯不但亲自为曹珺梦开蒙, 还特意延请了当世有名的书法大家和诗文大家一路教协丝毫小孙女。因此曹珺梦虽是女儿身, 可那满腹的才学不输任何一位大吴有志儿郎。
这日, 曹珺梦正在家中读书, 忽听下人来报，言说祖父今日下朝归来不知为何愁容满面，已是在府中花园里坐了半晌。
家中老仆担忧曹纯在花园中久坐受凉，劝了数回请他回屋。
奈何老大人全然不听，老仆跟随老大人多年，知晓他心中最是疼惜曹珺梦这个孙女, 便特意着人来请曹珺梦前去相劝。
曹珺梦闻言，立马起了身, 她先是亲手沏了一杯祖父最爱的碧螺春, 然后托着茶盘去了花园。
果然, 她一进花园，老远便看见祖父坐在园里，一副长吁短叹, 愁肠满面的模样。
曹珺梦心生疑惑：自家这老祖父是三朝元老，为人耿直忠义，一向只做纯臣，从不争权夺利，更不参与派系斗争。历任吴王对他皆是十分信任，朝中也鲜少有人与他为难，却不知这次是碰到了何难事竟让祖父这般的忧虑？
曹珺梦缓缓走近曹纯，等到了跟前，她收敛满腹的心思，扬着甜甜的笑脸对着曹纯说道：“祖父，这是孙女亲手为您沏的新茶，您快来尝尝。”
曹纯看着孙女天真的笑颜，心下更加忧愁，他点点头，接过了那茶抿了一口。
“祖父，您老是在为何事烦忧？可否将来珺梦听听？孙女虽无能，但也有一片孝心，哪怕能宽慰祖父几句也是好的。”
曹珺梦见祖父还是一副苦闷模样，便直接开口问道。
“珺梦啊，祖父对不起你啊。”见乖巧的孙女如此孝顺懂事，曹纯忍不住一声长叹。
曹珺梦何其聪明，一听这话便明白了七八分，祖父这烦心事同自己有关。
她想起前几日宫里孙贵妃曾派人前来为五皇子魏恒修来求亲之事。
魏恒修虽贵为皇子，但纨绔之名在外，曹珺梦心中实在瞧不上胸无点墨的魏恒修，便让祖父找了个由头当场给拒了，不知此事今日可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曹珺梦思至此，赶忙开口问道：“祖父，可是孙女婚事发生了变故？”
曹纯知她一向都是冰雪聪明，当下也不瞒她，径直将那赐婚诏书拿了出来。
曹珺梦先是一愣，而后微微一笑，对着曹纯说道：“祖父，您是在为此事烦忧？”
“正是，此事我本是当场拒拒绝了，奈何孙贵妃和太子不知是作何想的，硬是说这五皇子妃之位非你不可。祖父，也是无奈啊。”
曹纯捋着花白的胡须点点头，哀叹道。
“却也无妨，您大可不必为此烦忧，孙女自有法子让孙贵妃收回这赐婚的诏书。”
曹珺梦听完却并不难过沮丧，反而自信满满地宽慰着曹纯。
“你能有何法子？这赐婚的诏书都发了，岂是儿戏？哪能轻易收回。”
曹纯不解地望着自家孙女。
“祖父，听闻这几日宫中事务甚是繁忙，我且不去凑这等热闹。等过几日，宫中贵妃娘娘清闲了，我求祖母带我进宫去觐见贵妃，届时求贵妃娘娘收回诏书就是。”
曹珺梦不以为意，说得一派轻松。
“梦儿，你千万不可鲁莽。此事已是下了诏书，你若贸然前去相求，岂不是打了皇家脸面？只怕会引起孙贵妃不满。祖父已是这般年纪，不求别的，但求儿孙皆都平平安安罢了。”
曹纯当她孩子心性，莽撞无知，赶忙劝阻道。
“祖父，您老无须忧心，孙女万不会如此莽撞。”
曹珺梦看着着急的祖父，连忙回话，然后慢慢将心中猜想说给祖父听：
“您听我说，这贵妃娘娘一向对五殿下甚是纵容溺爱，这点从五殿下的品行便可看得出。珺梦大胆猜想，想必是因为五皇子乃是贵妃幼子，他兄长贵为太子，十分优秀，想必贵妃对五皇子本身无所要求，只求他个平安喜乐罢了。”
曹珺梦看一眼祖父的面色，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
“孙女准备寻机向贵妃娘娘展示一番我的才华，表明一下我的志向。还想告知她我要寻的夫婿定是要觅封侯，树功勋的人才才行。我的夫婿若是普通臣子，孙女自信，在我的支持之下，夫婿将来定能为我大吴建功立业。”
“可是我的夫婿如是五殿下，他若不肯听我劝言，奋力上进，我们便会是一对怨偶，这绝非贵妃娘娘所乐见。但如若他听我信我，太过上进，只怕他们亲兄弟日后也难相容，想来，贵妃更加不愿见此情景。如此，我想贵妃娘娘届时自会考虑收回诏书。”
曹珺梦条理清晰，字字分明地同曹纯讲了自己的想法。
曹纯虽欣赏孙女的胆识和才思，但心中仍然觉得此举实在太过冒险：
“孙贵妃混迹后宫这么多年，如何会看不出你这点小小心思？祖父只怕到时弄巧成拙，对你不利。”
“祖父，孙女此言绝非故意卖弄，此乃我真实想法。若贵妃听我此言仍坚持赐婚，那珺梦也无话可说。”
曹珺梦低头，认真望着祖父说道。
曹纯端着茶碗，思虑了良久。
曹纯私心想着，他们曹府世代都是文臣，就算皇家因曹珺梦这一番言辞对他有了什么猜忌，应该也不至如何，但孙女的终生幸福却实在是大事，最终，他还是默认了孙女这可谓太过大胆的行动。
过了一段时日，宫中事务渐渐平稳了，曹老夫人果真递了牌子求见孙贵妃。
孙贵妃心中特别喜爱知书达理，进退有度又才华横溢的曹珺梦，接到曹府求见的牌子，她不但当场允了曹老夫人的求见，还特意嘱咐带着曹珺梦一起前来。
魏恒修自从后背受伤，便一直被孙贵妃勒令在宫中休息，日子过得百无聊赖。
这日他偶然听到，他那被赐婚的未婚妻被母妃招来了宫中。
魏恒修对那曹家小姐本来是毫无兴趣的，但他休养这些日子实在是太过无聊。闻听此信后他眼珠一转，当下便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准备偷偷去瞧瞧那姑娘到底是何模样。
孙贵妃在御花园中接见曹家祖孙。
这给魏恒修提供了极大便利，他缩着身子躲在了一棵千年老树的背后。
魏恒修站在树后探头往园子里看，满园子的宫女和太监忙来忙去的走着，还有锦衣华服的孙贵妃高高端坐着，但他却在众人之中一眼就捕捉到了一个身材高挑，神采飞扬的女子。
那女子身着绯红衣衫，细白的皮肤，大而明亮的双眼，两腮处有一对深深的酒窝，眉毛细长又弯弯，脸上挂着自然恬静的微笑。
魏恒修当场愣住，他脑中突然跳出来哥哥那日对他说过的话：曹家小姐生得貌美，不至让你厌弃。
魏恒修回过神来嘀咕一句：“果然有几分貌美，就是不知是不是个草包美人。”
曹珺梦落落大方地走上前去给孙贵妃行礼，而后便站立一旁静静听着祖母同孙贵妃述话。
孙贵妃脸上挂着满意的笑容，不住口地夸着曹珺梦，曹珺梦坦然受之，并不开口自谦，脸上也不见羞涩。
魏恒修看得心下暗哼：真是个厚脸皮的丫头，母妃这般夸她，竟是也不知道脸红。
他看得无趣，正准备转身离开，忽听曹珺梦开口说道：
“谢贵妃娘娘夸赞。珺梦不敢自夸学富五车，博览群书。但自小有幸曾跟着孙大家练过几年字，跟着陈大家读过几年书，不敢负了两位大家心血，珺梦确也曾十分刻苦用功。”
孙贵妃眼睛都笑得眯了起来：
“啧啧，老夫人你看看那，你们曹家的家教真真是极好的。看看珺梦，如此落落大方，舒朗健谈。本宫心中真是对她爱极，日后等她同恒修成了婚，本宫定拿她当亲生女儿一样看待。”
曹老夫人赶紧起身跪拜，口中连连称谢。
躲在树后的魏恒修鼻子都要翘到天上去了：“哼，这丫头，怎么脸皮比本殿还要厚上几分啊！”
魏恒修还没哼完呢，却听曹珺梦又是开了口接着说道：
“贵妃娘娘，臣女自幼便视您为我平生偶像。心中想着同您一样，将来定也要嫁一位有着盖世才华之人。”
孙贵妃闻言，用手帕捂着嘴巴笑成一团：
“这孩子真是会说话，还拿我当偶像呢。我当年那是年幼无知，才口出狂言，幸亏最后嫁了王上，不然可真真是让人笑死了。”
“娘娘，王上他乃当今世上最英明的君王，当之无愧的盖世才华，您没有说错，更没有嫁错。”
曹珺梦笑着慢慢说道。
孙贵妃本是还在笑着，却慢慢品出了几丝不对味，她淡了笑问道：
“不知珺梦认为这世上，什么样的人是有盖世才华之人啊？”
“珺梦当然不敢同娘娘您相比，只愿将来夫君上进就好。珺梦惟愿不负我平生所学，能尽我心力相夫教子。更希望日后我们能够夫妻携手，共度坎坷，共享荣华。”
曹珺梦一边轻轻说，一边偷偷瞄了一眼孙贵妃的脸色。
自己儿子什么德性，孙贵妃心里怎么会不清楚？
此刻孙贵妃一听曹珺梦这话心里就明白了。
曹珺梦这话虽听着漂亮，貌似是在表衷心。其实却是在告诉她：
她曹珺梦喜欢上进的，积极的，有才华的人，对你这草包儿子瞧不上呢。
虽然知道自己儿子的品性，但魏恒修再不上进，再差劲，那也是皇子，是她孙贵妃的儿子，岂能容你一个臣女挑挑拣拣？
孙贵妃心中顿时不虞，她冷了脸色：“曹小姐果然聪明，这话绕了半天，本宫才明白你是何意。怎么，难道本宫的儿子还配不上你么？”
躲在树后的魏恒修本还在暗暗鄙视曹珺梦竟是这样的谄媚小人，这般厚颜无耻地对着孙贵妃阿谀奉承。
结果忽然听到了孙贵妃如此一问，才明白过来原来自己竟是被人家嫌弃了？
魏恒修心中登时恼了：你一个还未及笄的笑丫头，本殿还不曾嫌弃你呢，你竟然还嫌弃本殿？且你竟然嫌弃的如此，如此隐晦，本殿楞是没听出来？
魏恒修越想越气，觉得自己完全不能忍下这口气，他慢慢回退几步，匆匆跑出御花园，准备学上次对付夏知的法子，将曹家小姐设法诱哄出来，吓上一吓。
曹珺梦这边却恳切地对着孙贵妃说道：
“娘娘，臣女此话绝非推脱之词。臣女真心希望寻一位当世英才，夫妻齐心，为大吴尽力尽力，有所成得，还请娘娘体谅臣女的心。”
“哼，你何以认定我儿并非英才？”孙贵妃冷哼道。
“五殿下心性天真单纯，这是他的福气，也是他的运气。臣女同他心性相距甚大，并非臣女不愿嫁五殿下，实在是，是臣女担心同五殿下日后不和，给娘娘惹来烦忧。”
曹珺梦说完跪地俯首。
孙贵妃盯着曹珺梦看了半响，她揉揉脑门叹口气，许久才说：“你先退下吧，容我再想想。”
一旁的曹老夫人一听此言，赶紧起身心惊胆战地带着曹珺梦告退了。
祖孙二人刚行至御花园门口，就有一个身着紫色宫装的小宫女从后面追了上来，口中轻轻喊道：
“曹小姐请留步，贵妃娘娘还有赏赐，刚才忘记给您了，现请您折返回去领赏。”
曹老夫人不疑有他，停了脚步后连忙催促孙女：
“珺梦，你赶紧去吧，别让贵妃娘娘等着，你快去快回，祖母在此等你。”
曹珺梦意味深长地看一眼小宫女，心中疑惑，但仍是同祖母点点头跟着那小宫女前去了。
小宫女垂着头快步走着，带着曹珺梦从御花园后门转个弯后，直接朝着魏恒修的宫门方向走去。
曹珺梦却刚出后门就停下了脚步，她不紧不慢地问那小宫女：“你是何人？到底何人寻我？”
小宫女面色惶惶：“确是娘娘寻您，她现在已回宫中，正在宫中等着您，请您随奴婢去宫中一看便知。”
“去把你的主子叫出来吧，我就在此处见他。”曹珺梦并不信她，一脸淡定地坚持。
“哼，臭丫头，你如何知道不是母妃找你？”魏恒修从树后走了出来。
曹珺梦见来人身材颀长，年纪约十七八上下，脸型酷似孙贵妃，且他口中又称贵妃为母妃。
心中立马断定他就是魏恒修，曹珺梦立时俯身行礼：“臣女参加五殿下。”
魏恒修楞了一下：“你认得我？你如何知道我是谁？”
曹珺梦叹口气，一脸的无奈：“殿下，您寻臣女可是有事？”
魏恒修看着她白瓷般的脸上一对秀眉正紧紧蹙成一团，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此刻正扑闪扑闪地盯着自己看。
他一下心慌起来，面上却不想认输，一急之下他脱口而出：“你不愿嫁本殿，本殿还不愿娶你呢。告诉你，本殿早就有意中人了。”
听了魏恒修这话，曹珺梦本来皱着的眉头瞬间展开，一双大眼睛折射出异样的光彩，小酒窝深陷，笑意止不住地溢出来：“殿下，您说的是真的么？”
魏恒修一直偷偷盯着她的脸瞧，看着她的甜笑，只觉心里不知为何乱成一团，正暗自懊悔自己刚才那话。
却不妨突然听她语气惊喜地问自己刚才那话是不是真的？
他心中一下有些生气，故意气哼哼地答她：“自然是真的，我心仪夏翰林家的小姐，不是你。”
曹珺梦闻言眉头又微微皱了起来：
“殿下您若是心仪别家女孩，我还能帮上一二。这夏家姐姐，我却是爱莫能助了。我同她完全不相熟，且，臣女还听闻，她乃太子殿下的心上人。”
魏恒修听她话中意思，竟是要为自己保媒拉纤，不知为何他心里气恼更盛。
“我自有法子追夏知，要你管，哼。” 魏恒修赌气一般甩出一句话后调头就准备走。
“殿下，您等一下。”
见魏恒修扭头要走，曹珺梦赶紧喊住了他。
魏恒修心中顿时一喜，当她是后悔了，他立马停住脚步，但并不回头，背对着曹珺梦故作矜持地问道：“你还有何事？”
曹珺梦小心翼翼地加了一句：“那您是否能同贵妃娘娘提一提，先将我们二人的婚约解了？”
魏恒修闻言，只觉自己七窍都要生了烟，他跺跺脚，恨恨说道：“本殿偏不去说。”
说着一溜烟地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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