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端木信睁开眼睛。
桓乐看着他。
“复陆康德反复无常, 不过是个背信小人,前有杀良冒功, 祸水东引,后有巧舌如簧,暗度陈仓,这些人回到大燚,于他有几分好处?但是, 如果这些人真的按照他的蛊惑,齐齐冲出城防,那未几等待他们的,便是他复陆康德平叛的屠刀, 届时对金帐国,他收拢人心, 对大燚新帝太后,他亦有所交代。端木先生不曾想过, 琪贵妃身份尊贵,万人之上, 她所求的不过是能平安回到故土, 至于这些挟裹的难民, 于她何干?如果她真有心,早在复陆康德最初动手之际,便可阻止,但那时,她可曾出声, 而大人,可曾见过她一面。”
这一席话才真正触动了端木信。
“公主。”他垂眸想了想,“城门已全数关闭,所有的局都已开始,现在我等进则死,不进也死。还请公主明示。”
桓乐看他:“可以请诸位以九王子府为据,老弱尽数进此躲避兵灾。男子同九王子护卫一起拱卫府邸。”
“便是先生不信,最后也有我这样一个人质在手中。”
端木信忽然道:“传言公主已有了身孕。”
桓乐轻轻挑眉。
“如此,岂不是多了一个把柄,端木先生不看在九殿下母亲身份和我的身份的面子上,九殿下也会为此多做思考。”
端木信俯身忽然一拜:“微臣替这诸多百姓谢公主。”
他起身,恭谨站在一旁,等待桓乐出面。
桓乐闭了闭眼,手里那方砚台松了又紧,微微吸了一口气,向外走去。
坦白来说,因为不曾经历,加之复陆珩的保护,没有设身处地,也实难感同身受。桓乐对自己的身份,对这些苟延残喘的大燚平民的感情是很超脱的,这种超脱,就如同在史书上看到的,某某屠多少人,某某俘多少人,某某破何城,都是白纸黑字的冷冽。
而且作为穿越者,本身便带了外来和客官的情绪,看待一切事物更像是一个旁观者身份。
虽然和复陆珩的相处生了心思,也有亲密,但这样的心思和亲密在知道他是重生,而自己可能只是一个成全他人心愿的补丁后,就变得有些淡然了。
现在桓乐更加确认的是,她不想再走上一世的老路,不想落到复陆康德手里,不想再试一试一剑穿心后,突然意识看到自己的身首异处。
人死之后,心脏虽然停止跳动,但是意识还在的,在那不长的一段时间,你听得见,感觉的到,但是不能动不能说。
这种感觉太糟糕了。
她客观和主观占据了大部分思考的想法,现在都是不想这样死。
直到她凭借复陆珩的玉佩,带着护院在逐渐兵荒马乱的街道看到被驱赶出来的那些平民。
这些人,很多人都在颤抖,他们拿着很简单的分发的武器,有的是路上捡到的,但是都无一例外,紧握在手上,他们面色慌张,但是没有一个人后退,因为后面不远处,跟着的是这些人的家眷,老幼妇孺,甚至还有几个月的婴孩。
在前面领头的人,桓乐认识一两个,在七王爷的马场见过,还曾经给她讲过哪匹马的优劣,还有一个穿的衣服稍微好点,这是哪个酒楼的掌柜,算是在大燚难民中混得比较好的了,还有几个手腕上还有牢狱锁拷的伤痕。
但是现在这些人,都因为他们原本的身份,被齐齐驱逐出来。
他们本来惶恐的脸,在看到前面来的金帐国装扮的护卫都齐齐白了几分,待看到旁边的端木信,又稍稍缓和两分,疑惑的目光都看向端木信,端木信看向桓乐。
桓乐对他点了点头。
他走上前,向最前面几人简单说了几句,那几人面色一惊,都转头看向桓乐,复而惶恐低下头去。
桓乐向一众护院示意,很快,这些人全数都被分成两拨放进了府邸,为了以防万一,在进入府邸的现场便进行编队,年轻精壮的男子几人一队由一到两个护卫统领,如此不过半柱香时间,所有人员都整编完毕。
而在这个过程中,整个都城以复陆康德的府邸为支点,砍杀声不绝于耳。
鲸吞蚕食一样,缓慢扩散开来。
所有人本来都以为是一场很快就可以扑灭的必输的叛乱,甚至很多武将提刀出门的时候,连弓箭都只背了几筒羽箭。
而大夏公主的宴会上,去的人也并不多。
在外面乱声响起的时候,她却根本就不担心一般,穿着镶金边的胭脂色单袍,坐在上~位慢条斯理喝酒,黄金头冠上翡翠流苏不时滑过她尚未完全愈合的脸。
“真吵啊。”她的嗓子破了音,听起来像两把刀在刮擦。
她转头问身旁一个侍女:“怎么样才能安静一点呢?”
那侍女按照规矩带着面纱,免得口中气息污染食物,她用两只光秃秃的手腕托着托盘。
正是那个双生侍女的妹妹。
麦筠儿看她不说话,忽然伸手一掀她手上的托盘,上面金灿灿的东西带着让人晕眩的奇怪香味撒了她一身。
“蠢东西,还不下去。”
侍女含糊不清嗯了一声,转身退下。
场上的贵妇这才看到,那侍女的手腕齐齐切断,切口平整,裹着白纱,因为这一动作,似乎又有血腥渗出。
有一两个年轻的小姐只觉胃有点不舒服,捏了手帕轻轻咳嗽一声。
麦筠儿冷笑:“诸位小姐可不知道,这个刁奴当日可厉害着呢,想要她主子的命呢。”
她有些不假掩饰的阴狠:“可惜我命大,三殿下救了我。自然,我心地好,也不想她死,所以也救了她。”
场上之人已隐隐听见了外面的异动,但是现在没有人敢动。
麦筠儿缓缓拨开脸上的翡翠流苏,被挡住的伤痕难看的脸庞也跟着露了出来。
“不过,死罪能免,活罪难逃,她这样待我,我砍了她的手,拔了她的舌头,也不算过分吧。”
场上一时安静,只剩下那诡异的香味越来越浓。
她阴鸷的目光看向场上一个妇人,那妇人受不住,结结巴巴道:“不,不过分。”
麦筠儿站起来:“我生平最恨落井下石之人,我受了伤,你们便笑我,嘲弄我,说我不过是个送来和亲的玩物,不值得尊敬。所以,就派了你们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人过来?”
这话实在难听,但是场上竟然没有人出声反驳。
“我父亲是大夏国主,我是皇室血脉,岂能容一群蝇营狗苟的贱民糟践。”
她仰头喝了手中最后一杯酒:“三殿下救了我,他理解我的心情,也跟我讲了一个有趣的建议。”
她转过头,看向下面面目模糊的一群人。
“我觉得很不错。”
酒杯落下,零星的火花崩裂,落到了下洒落在地上的液体上,轰然一声,冲天的烈火燃起。
这是大夏嫡系皇室不外传的特殊火油制法。
火借水势,水助火威,所到之处,火海连天。
门关上,麦筠儿伸手按住头上的金冠,一手摘下,扔在身后。
暴雨中,烈火滔天。
然后随着火势,沉闷的炸裂声响起,紧接着,是更多的炸裂声,诡异的液体顺着火势流淌,借着满地的雨水,自上而下,扑向每一间屋舍。
麦筠儿出了门,翻身上马,身后的护卫和大夏驿馆所有的差役都抽~出了刀跟在身后。
她一路走过,径直向着九王子府邸走去。
人说江山美人不可兼得,说实话,她也很想知道,那个看起来深情款款的九殿下会怎么选。
此刻站得高看得远的桓乐正看见一大~片火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
原本只是躲在宅院中的人不得不奔逃出来,这让本来混乱的街道变得更加混乱,所有人都齐齐向着火势最下面的南门涌去。
已有聪明的人看出火油的弱点,正在四处寻找泥沙扑灭。
但更多的人只顾着奔逃。
而负责镇守南门的四王子此刻已提前做好准备,列队的兵士盾牌□□全数祭出,严阵以待。
冲击发生在一瞬间,为了活命,每个人都拼劲了全力,而紧跟着在身后的复陆康德亲卫就像驱赶羊群的牧羊人一样,握着他们的长刀,等在最后面。
不知道谁开始了第一刀,拼杀在一瞬间开始。
厮杀声和惨叫声几乎盖过了燃烧的火焰。
桓乐听到了最新的消息,面色微微一白,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所有曾经经历的,都在一一发生。
南城门如同前一世一样失守。
复陆康德的人正预备黄雀在后,然后接管此处。
“殿下呢?”她问传令的护卫。
“属下并未收到殿下的信息和命令。除了阿乐姑娘的命令,除非是殿下亲临,整个九殿下府邸,不会听从任何人的差遣。”打探消息的护院浑身湿透,雨水顺着发丝流下来。
桓乐在房间走了几步,忽然一咬牙。
“你立刻召集阿骨等人,抽掉府邸八成兵力,从后夹击复陆康德的亲卫,一定不能让他打开南城门。”
南城门一破,复陆康德等在外面的援军必定冲上来,南门失守,复陆康德便占了先机。
“阿乐姑娘!”
“殿下的命令忘了吗?”桓乐此刻脑子异常清醒,在没有如此清晰过,她举起令牌,“如果复陆康德的人收归了南门,内外夹击,四王子失守之时,便是我等葬身之日。”
“可是阿乐姑娘——”
“我会下令紧闭府门。”桓乐坚定,“速去。”
护卫看着玉佩,咬牙:“属下领命。”
一大队人马顷刻集结完毕,迅速向外冲去。
街道上,雨水血水和房屋燃烧的灰烬混合在一起,仿佛人间炼狱。
而这炼狱中,此刻正有一个身穿镶金红衣的女子,骑在雪白的高头大马上,缓缓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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